004黃雀在后
明遇深吸了一口氣,才問白卿兒:
“卿兒,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你會答應姑母‘兼祧兩房’的提議?”
這句話問出口的同時,明遇心底泛起無邊的苦澀。
答案呼之欲出——
表妹與蕭云庭怕是郎有情、妾有意吧。
白卿兒面色一白,受傷地咬唇,“表哥,連你也懷疑我?”
“阿遇,夠了!”景川侯霍地起身,臉色鐵青地怒斥長子,“有你這么當哥哥的嗎!竟然往你表妹身上潑臟水!”
“你表妹素來端莊乖巧,怎么可能與人有私情!”
“阿遇,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還不給你表妹道歉!”
明皎在一旁冷眼旁觀。
自小,她就時常因為表妹被父親訓斥,被長兄指責,他們總讓她無條件地愛護表妹,謙讓表妹。
前世,她會為此心痛,會憤懣,對父兄的偏心無法理解,恨不得剖心掏肺傾訴她的委屈。
但現在,她只覺得這一切既可笑又可悲。
“……”明遇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心知他可以反對白卿兒給蕭云庭當妾,卻不能阻攔她成為誠王世子妃。
他沒有道歉,深深地凝視了白卿兒一眼,便往廳外走,身后傳來景川侯不快的吼聲:“逆子,你要去哪兒?!”
明遇充耳不聞地往外走著,整個人心事重重,頭也不回。
他一走,明皎也不留了:“爹,我先告退了。”
也不等景川侯回應,明皎便邁出了燕譽廳的大門。
紫蘇與一個圓臉小丫鬟就候在廊下,隨明皎離開了。
“大小姐,”小丫鬟湊在明皎耳邊說,“奴婢方才是在外儀門攔下世子爺的。奴婢找門房打聽過了,世子爺是要去醉月樓和李三公子喝酒。”
明皎點點頭,吩咐道:“你去讓門房備馬車,我也要去一趟醉月樓?!?p> 小丫鬟立刻領命而去。
兄妹倆走了,留下景川侯如鯁在喉。
“冤孽!真是冤孽!”景川侯又坐了回去,額角青筋亂跳。
白卿兒忙為他端茶,柔聲勸:“舅舅,您別氣壞了身子?!?p> “表哥表姐只是一時誤會了我……”
“還是你這孩子貼心?!本按ê蠲嫔跃?,嘆道,“這些年委屈你了,舅舅一定會補償你的?!?p> “你放心。”
“舅舅別這么說,您一向最疼我。”白卿兒柔聲說,“卿兒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p> “卿兒只是擔心表姐……”
她不安地揉了揉帕子。
“你擔心她作甚!”景川侯沒好氣地說,“她的主意大著呢?!?p> “你這表姐就是被她外祖家給慣壞了!這性子無法無天的!”
白卿兒目光微沉,再次朝廳外望去。
她得想辦法試一試明皎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樣重生了……
此刻,燕譽廳外空蕩蕩的,一只喜鵲振翅自樹梢擦過,枝葉輕輕搖曳。
明皎在外儀門處上了一輛青篷馬車。
車夫揮著馬鞭驅車駛出了侯府大門,一路疾馳。
“小姐,您為什么要偷偷跟著大少爺?”紫蘇忍不住問。
明皎心不在焉地說:“李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p> 李三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紈绔,紫蘇還以為小姐是怕世子爺被那些浪蕩子帶壞了,心口發堵。
世子爺真真親疏不分,自家小姐這么好,可世子爺從來偏愛表小姐,對于自己的親妹妹反而不聞不問……侯爺也是一樣。
紫蘇為明皎不平,憤憤道:“世子爺未免也太偏心表小姐了?!?p> “明明小姐您才是他的親妹妹!”
親妹妹?明皎牽動嘴角,涼涼地笑了。
她才不是他的親妹妹。
十八年前,她的生母楚氏與二叔祖父家的三堂嬸在同一天生產,三堂嬸偷天換日,將兩個男嬰調了包。
從此,明遇成了侯府嫡長子,風光無限。
而她的親哥哥在三堂叔家受盡磋磨。
上一世,她直到死前不久,才從白卿兒口中知曉了這個秘密……
明皎感覺心口沉甸甸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她一手撩起窗簾,透過窗口看著馬車外。
京城還是記憶中的那個京城,富庶繁華,車水馬龍,一派熱鬧喧闐的景象。
馬車又穿過七八條街道,來到了城西的豐臺街。
不過一炷香功夫,老天爺便翻了臉。
層層烏云遮蔽天空,天色驟然間暗了下來,遠處傳來陣陣雷鳴聲。
望著前方的醉月樓,明皎改口吩咐車夫:“老張頭,我們去清茗茶館?!?p> 趕車的老張頭應了一聲,將馬車停在了醉月樓的對面。
明皎扶著紫蘇的手下了馬車。
走到茶館門口時,她有些心神不寧地回頭朝正對面的醉月樓望去,瞥見一道略顯眼熟的清瘦背影。
難道是“他”?!
明皎差點沒沖到對面去,但終究按下那股沖動。
她轉回頭,正要邁入茶館,大堂內恰在這時探出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
白白嫩嫩的小團子穿一件靛青道袍,粉雕玉琢,頭頂扎了個沖天小鬏鬏,漂亮得像觀音座前的善財童子。
小道童急著出門,但被迎面而來的明皎嚇了一跳,腳下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腳,一個踉蹌,差點沒滾出來……
“小心?!?p> 明皎眼明手快地去扶小道童的右臂。
幾乎同時——
從光線昏暗的茶館內伸出了一只好看的男性手掌。
修長如玉筍的手指線條分明,骨節清晰,一把捏住了小道童的左肩。
明皎抬起頭,正對上站在門檻后的紫衣青年。
門檻內外的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突然,一道耀眼的閃電自天空劈下,把茶館一樓的大堂照得亮如白晝。
眼前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弱冠青年。
一襲碧落色的錦袍映襯著他膚白如玉,形貌昳麗,清冷矜貴如月下竹影。
優美的鳳眸明亮深邃,眼型修長,眼尾微微上翹,眉眼精致無瑕,宛如一幅瑰麗的畫卷。
他的容貌過于俊美,反而令人覺得高不可攀,難以親近。
明皎仿佛被閃電擊中般,瞳孔猛縮。
她認識他。
或者說,她認識多年后那個權柄滔天的謝珩。
此刻的謝珩略顯單薄,氣質清冷又雅致,與后來那個陰戾如水的燕王氣質迥異,但明皎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謝珩是燕國公謝慎的庶幼子,三年前春闈的探花郎。
金鑾殿上,皇帝曾當著滿朝文武親口贊他:“懷瑾握瑜兮,君子如珩*。”
那時的謝珩才十六歲,風光無限,驚艷了整個京城。
之后,謝珩被皇帝外放豫州,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謝珩憑借科舉一鳴驚人,本該走文臣的路子,但誰也不曾想,燕國公府在短短數年間天翻地覆。
兩年后,也就是熙和二十一年——
燕國公與世子謝瑯先后隕落,爵位由身為庶子的謝珩承繼。
再后來,謝珩在西北擁兵自重,成了坐擁半壁江山的藩王,皇帝下旨封其為燕王。
滿朝文武對謝珩皆是畏大于敬,世人更是疑心他弒兄弒父,得位不正。
曾有剛正不阿的御史口喊著“奸佞當道”、“亂臣賊子”,在金鑾殿上撞柱而亡……
怦怦!
明皎的心臟克制不住地在胸腔內狂跳起來。
心中有一道聲音在喃喃念叨著:謝珩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時間,他不是應該還在豫州了嗎?
明皎呆呆地看著他,一時怔住。
天泠
*出自《楚辭·九章·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