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冰塊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那看來是我記錯了?！?p>　　他微微頷首，姿態(tài)優(yōu)雅地將話題輕巧帶過，

　　“沈小姐……溫婉大方，知書達(dá)理，倒不似外界傳言那般?！?p>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幾分探究，“只是，沈小姐在倫敦學(xué)的是什么？”

　　“沈如意”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只是端著香檳杯的手指，在無人注意的杯壁下方，悄悄收緊了。

　　傅俊珩指尖的威士忌酒杯折射著水晶吊燈冰冷的光，琥珀色的液體隨著他手腕幾不可察的晃動，漾開細(xì)小的漣漪。

　　“沈如意”－沈夕霧，端著香檳杯的手指在杯壁下方悄然收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睫，清澈的眸子里映著璀璨燈火，也映著傅俊珩審視的目光。唇邊那抹弧度完美的微笑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更添了幾分嫻靜。

　　她的聲音輕柔，像上好的絲綢滑過，“藝術(shù)史太過枯燥，我更喜歡動手實踐。跟著勞倫斯老師學(xué)了點涂鴉罷了，不成氣候?！?p>　　她微微歪頭，動作帶著一種被寵溺的天真，“傅先生對藝術(shù)也有興趣？”

　　“涂鴉？”

　　傅俊珩眉梢?guī)撞豢刹斓靥袅艘幌?，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玩味。勞倫斯？這個名字在倫敦先鋒藝術(shù)圈確實響亮。

　　傅俊珩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

　　“略有涉獵。”他放下酒杯，目光并未移開，“勞倫斯的狂野線條，倒是很配沈小姐此刻的……溫婉?！痹捳Z里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試探。

　　沈夕霧的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了一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面男人目光的重量，像無形的探針，試圖刺穿她精心構(gòu)筑的壁壘。他看似隨意的閑聊，每一個問題都精準(zhǔn)地落在她需要費力填補(bǔ)的空白上。

　　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扮演好那個在倫敦“揮霍無度”、“驕縱任性”，實則根本未曾踏足過那片土地的沈如意。

　　“藝術(shù)本就是多面的?！?p>　　她巧妙地避開關(guān)于自身氣質(zhì)與藝術(shù)風(fēng)格矛盾的話題，將話題引向更安全的領(lǐng)域，

　　“傅先生這次回國，是打算接手傅氏集團(tuán)的事務(wù)了？”

　　她試圖掌握一點主動權(quán)，同時也想從對方口中獲取一些關(guān)于這位“聯(lián)姻對象”的真實信息。

　　傅家二少爺傅俊珩，外界傳聞他手段凌厲，城府極深，絕非易于之輩。今晚的平靜，更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死寂。

　　兩人就著商業(yè)、國外見聞這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又看似融洽地聊了約莫半小時。

　　沈夕霧始終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和恰到好處的傾聽姿態(tài)，偶爾回應(yīng)幾句，言語間帶著留洋千金的矜持和見聞。

　　然而，傅俊珩敏銳地察覺到，每當(dāng)話題稍微觸及個人經(jīng)歷、倫敦生活細(xì)節(jié)，或者某些特定領(lǐng)域（比如藝術(shù)收藏的具體流派），她的回答要么過于籠統(tǒng)，要么巧妙地滑開，像一條滑不留手的魚。

　　她在刻意回避。

　　回避那些可能暴露她并非真正沈如意的信息。

　　終于，傅俊珩看了一眼腕表，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起身告辭：“時間不早，沈小姐早些休息。今晚……很愉快?！彼斐鍪帧?p>　　沈夕霧心底暗暗松了口氣，臉上依舊掛著無可挑剔的微笑，伸出纖細(xì)的手與他輕輕一握。

　　他的手掌寬大干燥，帶著薄繭，與她冰涼微濕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那短暫的接觸，卻讓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仿佛被烙鐵燙了一下，飛快地收回手。

　　“傅先生慢走?！彼⑽⑶飞?。

　　送走傅俊珩，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沈夕霧挺得筆直的脊背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微微垮了下來。

　　水晶燈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發(fā)酸。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那個臨時充當(dāng)更衣室的、位于主宅偏僻角落的傭人房。

　　房間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家具的味道。

　　她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胸口憋悶得厲害。她顫抖著手指，摸索到背后那繁復(fù)的禮服拉鏈。

　　絲滑昂貴的米白色套裙如同沉重的枷鎖，一層層從身上剝離，再換回自己那洗得發(fā)舊卻干凈柔軟的藍(lán)白條紋上衣和白色九分褲。

　　她換上自己那雙舒適的白色帆布鞋，將腳從折磨人的高跟鞋中解放出來，冰冷的腳心接觸到粗糙的地板，才找回一絲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就在這時，房門被毫不客氣地推開。

　　沈玉琳站在門口，臉上精心維持的雍容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不耐和一種居高臨下的嫌惡。

　　她手里拎著那件剛被沈夕霧脫下來的、價值不菲的套裙。

　　“換上你自己的衣服了？”

　　沈玉琳的聲音尖利，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她像丟垃圾一樣，將手中的衣服團(tuán)成一團(tuán)，朝著沈夕霧的腳下用力一擲。

　　“喏，拿走吧。已經(jīng)穿過的衣服，沾了晦氣，別臟了我這里的地板！”

　　昂貴的套裙砸在沈夕霧腳邊的地板上，像一團(tuán)揉皺的、失去光彩的云朵。

　　沈夕霧沒有去看那團(tuán)衣服。

　　她抬起臉，直視著沈玉琳刻薄的眼睛，眼底深處壓抑的疲憊被一種更深的執(zhí)拗取代。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剛才答應(yīng)我，只要我應(yīng)付完今晚，你會去見爸爸！沈玉琳，希望你言而有信！”

　　“爸爸？”

　　沈玉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掩著嘴，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冷笑，

　　“你不相信我？”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沈夕霧臉上，

　　“沈夕霧！”

　　“沈夕霧”三個字，被她用最惡毒的語氣念出來。

　　沈夕霧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但她強(qiáng)迫自己站穩(wěn)，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你答應(yīng)過的！”

　　她重復(fù)，聲音里帶著孤注一擲的堅持，“爸爸……他沒有幾天了！他只想見你一面！”

　　她的眼圈瞬間紅了，強(qiáng)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閉嘴！”

　　沈玉琳厲聲打斷她，臉上是毫不留情的冷酷，

　　“收起你那副可憐相！現(xiàn)在，拿著你的東西，給我滾！立刻！馬上！”

　　她指著地上的衣服和敞開的房門，如同驅(qū)趕一只令人厭煩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