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將花若顏送回天辰派后來到相約的十里坡,果然見他早已在那等待。
他在我的印象中一向喜著白衣,因我也一直是一身白衣,兩人走在一起我常常會有種凡人所說幽魂的感覺。此時他卻是一身素色玄青衣裳,這是天辰派弟子的衣著,長發也被規規矩矩的用發冠束起,手持配劍立于亭中,眉目間是我所熟悉的淡然模樣,卻又不似我所認識的他。
白鈴早已先我一步來到他面前,卻被他突然的拔劍嚇得不敢上前,“何方小妖?”
“姐姐,姐姐!”白鈴嚇得立刻奔回我身后躲著,肖君寒這時也才看見了我。
“他不過是只年紀尚幼的小狐崽,你這樣會嚇著她的?!蔽疫呅叞矒嶂租?。
“妖始終是妖,難保日后不會為禍人間?!彼俅熙久迹瑓s還是將劍收好。
我一聽,又不悅了,“妖妖妖,如今在你眼中妖是十惡不赦之物,殊不知凡人的陰險狡詐更甚千百倍。”
他一時被我說得無言以對,只得閉口不答。
因此事端我們都未再言語,三人一同趕往蒼蓮山。御劍飛行的話從積云山到蒼蓮山約莫三日行程,但因我之前剛受了傷且如今到了雪季所以行程稍有遲緩,最快怕也要個五六日方能到達。
夜里大家就都在客棧內歇息,白鈴貪玩,總要我帶她去人多熱鬧之地,而肖君寒則除了趕路其余時間都幾乎不與我們一起。
用過晚膳,大家都各自回了房,著實不想在歇息的時間里聽到白鈴那日夜不休的聲音,于是我很是果斷的將她扔去了其他客房。
耳根清凈后我方才取出不久前在古玩店看中的玉笛,這玉笛無論成色與做工都與肖君寒當年在洛城梅花林時買的那支十分相似。猶記當年他為我吹的那曲“梅花殤”至今想起仍叫我感動不已。執笛輕奏,悠遠飄渺之聲回蕩于夜色中,同樣的梅花殤經我吹出卻帶著一絲苦澀哀傷的味道。
翌日再遇肖群寒不知為何我卻感覺他看我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不一樣。再度起程卻不料還是被天辰派趕上了,這次沒有打斗,沒有爭辯,肖君寒自認跟我走,眾弟子都已被勸回,唯獨花若顏無論如何也要跟著,因顧忌當日與我的約定他不敢留下花若顏,勸著勸著那女子竟干脆的就暈了過去。因耽擱了太長時間,在安頓好花若顏后,天已有些暗沉,我也只得答應留宿下來。
凡人的七情六欲于我而言已不再陌生,就好比此時,眼見他們二人你依我濃情意綿綿,一股酸意自心底萌生出來,然,對著已非昔日的心上人我也唯有不斷告誡自己眼前之人不過是暫時忘了自己而已,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回到自己身邊。
“姐姐,你怎么看得下去?”白鈴在一旁為我干著急,我卻無動于衷,表面假裝鎮定的繼續用膳。只是心中萬千思緒攪得我腦子都要炸開了。
匆匆回到房內我轉身已將剛剛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白鈴來敲門都被我趕走了,我的脾性也越發的差了,這段時間里因著心情不好對白鈴已缺乏了耐心與溫柔,突然害怕當肖君寒記起我時見我脾氣如此差,會不會嫌棄我。
今夜我更是一刻也不想歇著,只要一閉上雙眼,眼前出現的便是晚膳間他們二人親密的畫面。
這家客棧很是典雅,屋后不遠處就是一片湖光月色,今夜未曾下雪,所以天空出現了少有的月光,映在湖面上顯得寧靜舒心。
取出玉笛我再次吹起那熟悉的旋律,在寂靜的月色下那悠遠的笛聲綿延而去。
一曲罷,身后驀然傳來他的聲音,“昨夜的笛聲也是你所奏?”
我并未回頭,這無比熟悉的聲音已告知了來人是誰,靜靜的看著湖面,“你獨自出來就不怕花若顏找你?”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曾答應你暫時不見她,如今我雖食言,但明日我會安排人將她送回天積山?!?p> 我并未繼續接話,兩人又恢復了沉默。短暫的沉默后我終是嘆了口氣,道:“你還會吹笛么?”
“略懂一二?!?p> 我很想回答說‘你以前可是個中高手呢’,只是話到口中卻說不出來,“為我伴只曲子吧!”
他并未回我,我便當他是默認了,將玉笛交到他手上,“就奏剛剛那曲‘梅花殤’可會?”
他微一頷首,輕啟薄唇奏出熟悉的旋律,而我則在湖邊翩然起舞,就如當日梅花林中他奏曲,我伴舞。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飛,流光飛舞,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
耳旁猶自清晰聽到周圍人的贊美鼓掌之聲,以及他最后那句“纖塵不染剪水影,衣袂翻飛勝若仙”……
牽唇一笑,不知不覺中我已完全沉浸于回憶中。
一曲終,當回過神時卻發現周圍何來喧鬧的人群,身邊也不再有那淡雅的笑容。
寂靜的夜里兩人對視著,突然不遠處的腳步聲將我們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花若顏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眼神帶著哀怨與凄楚,隨后一聲不哼的轉身就跑,而肖君寒自然是追了上去,空曠的湖邊又只剩我一人了。
我一直在湖邊待到了天明,天又下起了小雪,我知道我們的行程可能又要緩一緩了?;氐娇蜅0租徱粋€勁在尋問我昨夜的去處,說是昨夜有只女妖被道士所降,他想出來找我卻害怕遇到那道士,嚇得他一夜未曾合過眼。
我摟著她,心里有著愧疚,她法力這么低,萬一真遇上那些修仙的怕是在劫難逃,而我去把她一人留在了這里。
“白鈴乖,是姐姐不對,對不起啊?!?p> “白鈴不怕,白鈴只是怕姐姐出了什么事,姐姐是白鈴最重要的人,白鈴只求姐姐下次別再扔下白鈴了,白鈴一定不會妨礙到姐姐的?!?p> 見這丫頭一臉就要哭出來的委屈模樣,我安慰著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傻丫頭!”
“姐姐,昨夜我好像看到那位大哥出去了,你有看到他嗎?”她見我不語又繼續道:“那個人真的是姐姐要找的人嗎?他如此傷姐姐的心,姐姐為何還要與他在一起?他配不上姐姐。”
我一邊摸著她的頭道:“白鈴還小,有些事你不懂,他只是暫時忘記了而已,很快他就會記起我的。”同時我也在心里這么告訴自己。
“那萬一他記不起來呢?姐姐還要等下去嗎?”
是啊,萬一真記不起來呢?我一遍一遍在心中念道,或者萬一他想起來了,卻仍想與花若顏在一起呢?畢竟他如今心愛的人是花若顏,而且花若顏是人,自己是妖,如何能比,只是到時我又該何去何從?遇見他之前我都是一心修仙,后來禁不住想要嘗嘗人間情ai,結果深陷其中,后來放棄成仙也不過只求與他在一起,如若他將我遺棄了,那我究竟還要為何而活?
早膳期間肖君寒與花若顏才從外面回來,花若顏打發了肖君寒去為她收拾行裝后將我約了出去。
我不知她是否要詢問關于昨夜之事,本不想去的,然而有些事我卻也想問問她的。
“我不知你與真之前有過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放開他,你是妖與他是沒有結果的,這樣反而會害了他。”
她的正經自若讓我有些發笑,“我們之間的事你又知道什么?你的感情不過是偷來的,他與我沒有結果與你就有嗎?他可以不死不滅你呢?用不了百年你便只能化作一堆墳土?!?p> “你……”她有些氣結,指著我道:“我好言相勸你不聽,反倒來污蔑我?”
“我如何污蔑你了,聽說是你將他帶到天辰派的,我也正想問你你是如何破我結界將他帶走的?”
“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確實無需告訴我,因為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記起一切,到時孰輕孰重他自能知曉。”
她聽到此處也是一陣心慌,不過很快便被掩飾了去,“就算他記起了也未必就會跟你走,你都不知道這幾年我們是如何的出雙入對。”
“我的事不用你假好心?”我也不再與她爭辯轉身就走,豈料她一聲悶哼,在我回過頭時她已倒在雪地中。我尚未明了發生了何事只覺人影晃過,那道玄青色身影已掠至花若顏身前,我瞬間才明了發生了何事,凡人這種物種可真是卑鄙極了,也只有我這種愚笨之人才會著了她的道。
我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是無用的,看著肖君寒望向我的眼神,心里不是不痛的。他也未向我詢問什么抱起花若顏便消失我面前。
經此一事我以為他不會再隨我回蒼蓮山,就在我與白鈴準備起程時卻發現他竟也跟了上來,身邊也沒了花若顏的身影。
只是此后我與肖君寒的相處更是讓人感到壓抑,就連白鈴也受不了變回狐形躲在我懷中睡覺。
夜里我再吹起笛子時也未再見過他出現,直至回到蒼蓮山我也未再與他說過半句話,囑咐白鈴好好照顧他后我便一直在結魂燈前施法,只是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甚至一個月過去了,然而我卻再也沒離開過洞口。
終于,他們二人還是未能再等下去,直接硬闖結界進來,我看見他們的眼里的驚訝,可惜自己已無力去理會他們。這個月我一直不眠不休的用結魂燈查找,卻怎么也找不到那一縷魂魄,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意識已接近崩潰。
白鈴最先過來扶著我,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下,口中顫抖著有些哽咽道:“姐姐,你怎么樣了?你的頭發?你的臉?怎么會這樣?”
連肖君寒也來到我身旁,嘆了口氣,道:“如此不眠不休消耗法力,連神仙也熬不下去,我答應過會給你時間你何必急于一時?”
“找不到,無論我怎么努力找就是找不到。”
“姐姐,這事要慢慢來,你這樣下去會支撐不住的。”
抬手撫上眼角,我努力扯出一絲笑容,卻感覺該是比哭還難看吧?“白鈴,我現在是不是很丑?你說我這個樣子會不會嚇到他?”
白鈴使勁搖頭,“不丑,不丑,姐姐是仙子下凡,是白鈴見過最美的?!?p> “白鈴莫要再欺瞞我了,三千發絲盡白,法力幾乎耗盡,如今我與那些油盡燈枯之人有何區別?!痹挼酱颂幬乙咽切幕乙饫淞恕?p> “修為耗盡可以修回,便你這個樣子要如何幫我恢復記憶?”肖君寒看著我眼中有著不明的神色。
“已經不用了,你可以回你的天積山了,結魂燈已滅,你的那縷魂魄再也找不回了?!蔽铱粗且讶幌绲慕Y魂燈緩緩道。
“怎么會?姐姐,那你怎么辦?”白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掉落下來,從我眼角滑落,似哭泣之人是我自己般。
我閉上雙目,輕聲道:“我會守著這里,守著我的回憶,直至殞滅?!?p> “姐姐,我陪你一起守著。”
“不必了,我只想一個人待在這里,你還年幼,須得加緊修煉尚能應付那些修仙者。”我再抬眼看向肖君寒,心如刀割般痛著,“我也不會再纏著你了?!?p> 他抿唇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我。
突然洞外傳來了許多腳步聲,待我們出去后發現是天辰派的幾名弟子以及花若顏,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約莫是那天傷得不輕吧,也虧她能下此狠手。
看見了被白鈴扶持著的我,她先是一愣,隨即看向一旁的肖君寒,“真,掌門與副長掌門下令讓你速回天辰派。”
肖君寒微微有些蹙眉,道:“天辰派出了什么事?”
“關于成親那天之事,師父對你有些誤解,加之有弟子傳言你與妖女在一起,所以師父很是生氣,派了林師兄他們來勸你回去。”
“裴師弟,師父他老人家說了,五日內你若回不去,依門規處置?!?p> 肖君寒道:“勞煩林師兄回去跟師父他老人家說,弟子暫時有要事,遲些自會回去向他老人家賠罪?!?p> “真,我爹已經很是氣惱你與這妖女在一起了,你如今還要忤逆他的意思繼續與這妖女待在一起?我呢?你要與這妖女在一起我怎么辦?”花若顏楚楚可憐道,眼淚已快溢出眼眶。
“若顏,再給我點時間好嗎?我會回去跟你說清楚的?!?p> “你今日若不跟我走就別再來找我了?!被ㄈ纛仜Q絕道。
“若顏!”
我終是看不下去了,閉目嘆氣道:“你回去吧,我們之間的協議已了,你無需再待在這里了?!?p> “你……”他似有話要說,卻沒能說出口。
“真?”花若顏在一旁焦急喚道,因肖君寒正向我走來。
他從腰間取出玉笛遞還到我跟前,道:“好好保重自己。”
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我的心也跟著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