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花是被幾個師兄弟推搡著吵醒的。

　　昨天搟面做面弄了一夜，天接近破曉的時候，鳳花實在太累，踩著凳子趴在灶臺上便睡了過去。一陣劇烈的左搖右晃，鳳花睜開惺忪的眼睛：“啊！”她被面前圍著的一群人嚇到了。

　　十幾個師兄師弟，個個兇神惡煞、面目可憎，他們還把徐澤民叫了起來，此時的徐澤民站在眾人中間，用很復雜的眼神打量著鳳花。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鳳花，她闖大禍了。

　　“師姐，你膽子真大啊，敢偷師學藝！”幾個師弟領頭，先對鳳花的行為進行了一段上綱上線的批評：“你難道忘記了師門的規矩？師傅愿意教的，我們才能做——這擔擔面師傅可沒說要傳給你，你躲在廚房偷聽偷做，是想‘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不是？”

　　另幾個師兄冷哼：“就這么急著表現自己？我們跟著師傅的時間不比你長？你見我們偷偷試過做擔擔面么？德性！以為這樣別人就能看得起你了？”

　　“師傅連吃飯都不準你上桌，會把正東擔擔面傳給你？你真是癡人說夢，癡心妄想，癡——”

　　“癡呆癥犯了！”

　　辱罵的話口不擇言，反正到了這時候，什么話難聽，大家就撿什么話說。

　　“你一個女的，以為和我們其他幾個師兄弟能一樣？我告訴你，師傅收你當徒弟早就后悔了，他不止一次地跟我們幾個說過，他一直想讓你早點滾蛋。”

　　“師傅心善才不好把話挑明，結果你個二愣子還真賴著不走了！我們告訴你，女人就沒資格跟這兒學廚藝，結果你今天還偷學？你心真壞！”

　　“所以說女人就是禍水！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鳳花姐，你這樣敗壞師門規矩，今天就讓師傅定奪，讓師傅逐你出師門！”

　　大家七嘴八舌，話一頭比一頭高。有些話讓鳳花想起了過去，想起當初她為什么離家。

　　鳳花努力屏蔽這些人的污言穢語，只把視線定格在徐澤民一人身上，她嘴唇顫抖著說：“師傅，我娘說女子不如男，我弟生下來之后，我娘就叫我早點出來打工賺錢，因為他們想讓我弟上大學。”

　　“師傅，你說，是不是女子不如男？”

　　五年，鳳花努力了五年，某種程度上就是想證明這句話是錯的。以前，她也想讀書，可爹娘的話她反抗不了；到了得月樓，她以為只要她足夠好，好到能證明自己，那所有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徐澤明告訴鳳花：“我們家擔擔面傳男不傳女，規矩就是這么個規矩，你要覺得不能接受，早點走。我——我的確不太想繼續教你。”

　　鳳花的世界“砰”地一聲塌了。

　　她跌跌撞撞跑出廚房，再沿著得月樓的小院，從后門跑到了街上。

　　徐澤民以為，他終于除掉了心腹大患，生活明朗了。然而他也不明白，為什么那天，他沖所有徒弟發了一頓脾氣，然后獨自坐在廚房里，把鳳花做的面一根根握在手里反復捏。

　　那細到可以穿針的面條，銀絲一般在他的手里傾瀉而下。不多不少，160根一掛。軟硬適中，彈性十足。這是鳳花五年多來的學習成果——比徐澤民這一輩子任何一次，做出來的面條都棒。

　　這是老天爺送到徐澤民跟前的徒弟，這是徐澤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可今天，也是徐澤民，親手將人趕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