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維姜綺打馬出城，奔冀縣而來。

　　二人溯藉河而上，兩岸草灘長拖如帶，南北青山荒草茂密，當年非子爺犬戎牧馬在此，故名“放馬灘”。

　　走上放馬灘，有座偌大的作坊建在這里，乃隴上第一作坊“飛云紙莊”。

　　漢和帝元興年間，（公元105年）宦官蔡倫改進造紙術后，漢紙的造作逐步發展，各地都有造紙坊。且非常興盛。

　　“飛云紙莊”為大士族趙任所有。趙任乃三朝元老壯侯趙充國七世孫，是天水第一富戶。除經營紙莊外，還有良田百頃，四個牧馬場，其勢力之大，不在太守馬遵之下。

　　趙謙乃趙任次子。十八歲舉孝廉遠近聞名。趙任對他寵愛非常，紙莊全由趙謙經辦。姜維和他也有幾面之交。

　　看到“飛云紙莊”，趙謙閃進了他的腦際，他便吩咐姜綺：“你去飛云紙莊問問趙孝廉在不在。”

　　姜綺應聲下馬走進了飛云紙莊。

　　趙謙其人文質彬彬，新近又娶如蓮為妻，可謂門當戶對珠聯璧合。新婚蜜月，他如何舍得毒打如蓮？真的有人挖了他家的祖塋！這事又與如蓮何干？

　　一陣子，姜綺跑步而回，跟姜維說道：“趙孝廉正在備馬，他要去冀縣辦貨，讓你稍候，和我們結伴而行。”

　　姜維只好等在路旁。

　　功夫不大，馬蹄得得，趙謙騎著一匹黃驃馬從紙坊跑了出來，老遠就跟姜維打招呼：“賢弟別來無恙？”

　　姜維催馬相迎：“有勞兄臺記掛，小弟這廂見禮了！”

　　趙謙道：“你我之間不必客套，我要去冀城辦貨，就此同往。上路吧！”

　　姜維：“如此甚好。”

　　二人并馬同行，無話不說，先從洛陽之行談起，相繼說到曹操薨逝，曹丕野心，趙謙慷慨激昂，對大漢江山感嘆連聲。

　　見趙謙關心國事，言辭激烈，姜維深有感觸，不無憂慮說道：“桓靈二帝以來，宦官釀禍，奸臣當道，黃巾倡亂，天下爭橫，董卓遷竊漢帝，慘暴生靈，后曹魏挾天子令諸侯，權傾朝野。方今薨逝，曹丕野心勃勃，不久必篡漢祚，大漢氣數盡矣。”

　　趙謙道：“方今國亂歲兇，四方擾攘生靈涂炭，盜賊猖狂，我趙家世受皇恩，無力安漢興劉，難逃亡國之辱，趙謙愧對炎劉，愧對祖宗！”

　　趙謙說得聲淚俱下，姜維感動非常。轉換話題說道：“大漢早已名存實亡，兄臺不必痛苦嘆息，連年兵戈為禍非淺，你我當盡力輔佐太守保天水平安，造福桑梓，功莫大焉。”

　　趙謙說：“賢弟機深智遠，英勇無比，必前途無量。我趙謙遲鈍愚蠢，無才無德，不敢與賢弟相提并論。”

　　姜維：“兄臺如此抬捧，姜維無地自容。”

　　趙謙說：“賢弟小小年紀，平叛亂退羌兵有目共睹，愚兄家事煩亂應接不暇，祖陵被掘束手無策，老大無用汗顏已極，只是茍活人間罷了。”

　　姜維驚奇相問：“仁兄所言祖陵被掘，姜維大惑不解，還望明言。”

　　趙謙長嘆一聲，慘然說道：“實不相瞞，前天我去祖公陵園，陵園里隆起一堆黃土，必是有人掘挖墳墓所致。”

　　姜維問：“你可曾剖土查看？”

　　趙謙道：“沒有。不近清明，怎敢造次。”

　　姜維：“那你只是猜擇而已。”

　　趙謙點頭又搖頭說：“必是有人在陵園里盜墓掘挖，是否打開墓穴，還未可知。再過十幾天便是清明節，望賢弟不煩，和我同去陵園開土驗看。”

　　姜維答應點頭后問道：“壯侯墓不是有守陵人常年看護嘛！”

　　趙謙道：“是有守陵人，可每年冬天進九之后，這些人便回家去了，春節后再來守護，將近百年一直如是，不想今年好端端陵園里冒起一堆新土！”

　　姜維安慰說：“兄臺不必過慮，壯侯清廉一世，墓室空乏，絕不會無風起浪，掘地三尺！”

　　趙謙小聲說道：“不然，此事我想煩你查看，也就不再隱瞞，祖公三朝元老政績顯著，甘露二年壽終正寢，宣帝感其功勛，麒麟閣上造像留影，追賹壯侯，躋身十大功臣。并賜金獅玉吼陪葬，以彰其功。我想必是有人沖著金獅玉吼暗掘墓室，盜寶而去。”

　　金獅玉吼？姜維心頭一驚，問道：“何為金獅玉吼？”

　　趙謙道：“金獅玉吼之事，除本家弟子外，旁人一概不知。家父說那是一對金獅子和一只玉麒麟。”

　　金獅子，玉麒麟！姜維心念急轉，沉思無語。

　　見姜維沉吟不語，趙謙道：“如果真是有人盜了寶物，望賢弟盡力勘查，幫我找回寶物。”

　　姜維暗叫不好：此物或許去了洛陽，如何得回？

　　但還得安慰趙謙：“兄臺不必掛疑，或許根本無人盜墓。”

　　“但愿如此，”趙謙說，“盜與不盜，十日后咱兩同去陵園剖土查看便知。”

　　十日后，趙謙和姜維領著十個家奴，策馬來到牛頭河畔，登上甘露臺，進了壯侯陵園。

　　陵園建造奇特，景象肅穆。封土冢前，立一塊大石碑，上書“漢后將軍趙充國墓”八個大字，松柏掩映，翠竹青郁。建有寢殿，祭殿，拜殿，殿前石人石馬，儀像威嚴。

　　姜維隨趙謙走進祭殿，擺上果脯供品，明燭焚香，祝文告奠。

　　叩拜完畢，趙謙領姜維走出祭殿，未到寢殿左旁，趙謙指著竹叢中一堆土丘道：“這里從前并無這些厚土，必是有人在這里胡掘亂挖所致，春節時我來過這里，因大雪覆蓋不曾留意，如今冰消雪化，居然冒起這堆新土，讓人局促不安。”

　　姜維走進竹叢，挖開土堆看了一陣后跟趙謙說道：“此土沓實沒有滲水跡象，必是動土于春雪以前。且將這虛土鏟去，看看地面如何。”

　　趙謙一聲吩咐，家丁一齊動手，將虛土從竹林里鏟了起來，姜維趙謙仔細查看，竹林地面完好無損，地表嚴實，沒有掘挖的痕跡。

　　趙謙扳著竹桿搖曳，也不見有松動的地方。

　　趙謙驚奇叫道：“地皮完整無缺，哪來這些虛土？”

　　一定別有隱情。——姜維度步沉思無語。

　　趙謙面露喜色，仰天舒出一口長氣：“無人動土，無人盜墓！”

　　——絕不會這么簡單。姜維繞著寢殿轉了兩圈，最后，來在了竹林旁一顆松樹下，看著樹桿，悶悶深思。

　　這棵松樹枝青葉茂，不甚粗壯，剛好是做椽的材料。

　　趙謙見姜維目不轉睛看著松樹，走過來問道：“這樹栽得不對？”

　　姜維搖了搖頭，從家丁手里拿過一把鐵鍬，撬起了樹周圍的鋪地青磚，吩咐一聲：“大家把這棵樹拔起來！”

　　眾家丁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姜維對趙謙說：“你看這樹皮，一面細膩一面粗糙，朝南朝北各有定局，這樹恰恰相反，必是有人轉了這棵樹的方向，大家將這樹搖動一下看看。”

　　眾人一齊動手，撼著那棵松樹三搖兩晃，一陣子就連根帶土拔離了地面，果是如剛剛栽上一般。再細看時，這松樹的針葉顏色暗淡，很不碧鮮。

　　趙謙在樹坑里一踩腳，氣急敗壞大叫：“掏下去！”

　　家丁掏起軟土，一會兒，就像挖窖一樣，在栽樹的地方掏開了一個圓圓的深坑。

　　掘地五尺，竟然從樹坑里掏出了一具死尸，拉上來看時，這尸首面目全非開始腐爛，穿一身黑色勁服，夜行人裝扮。

　　又挖了一會，家丁報道：“下面挖通了墓室，氣味腐臭熏人。”

　　趙謙讓人打著火把下去查看，一陣子，下去的人高聲叫道：“這里邊有許多死人，還有四只死犬！”

　　姜維趙謙一起下了墓室。這墓室里闊大空曠，儼然一座廳堂，氣味惡臭，刺鼻蟄眼。入口處有四只獵犬僵死多日，姜維手揪皮毛，隨手毛離，可見已過一月有余。朝前三步，并排挺著三條大漢，身旁都有鋼刀一把，胸口插著幾支利箭，顯是中箭身亡。

　　再往前走，又是三位漢子，死于亂箭穿背。

　　姜維清點數目，從入口處到棺槨旁，共有死尸一十二具，全是中箭身亡。

　　這些尸首都是青年壯漢，全是一樣的裝束。

　　趙謙看著墓室里的許多死尸，仰頭哭號：“作孽啊作孽！”

　　姜維勸慰道：“趙兄不必悲憤，此事非同小可，當盡快報于太守知道。”

　　趙謙依然慘叫不絕。

　　姜維拉著趙謙出了墓室，對呆立當地的家丁吩咐說：“你們保護好現場，不可亂動，我和公子即刻去見太守！”

　　——姜維趙謙從牛頭河畔飛馬回到天水城時，已然天晚，二人闖進太守府邸，馬太守一家正用晚膳。

　　趙謙乃太守家女婿，情急之中不顧禮儀，進門就叫：“岳父，今日小婿去陵園掃墓，我家壯侯墓被賊人盜掘，墓室里死了十幾個人啊！”

　　馬遵聽言大吃一驚，碗著落地當啷一聲，急急問道：“你說什么？！”

　　趙謙說：“壯侯陵園被賊人從松樹下挖掘進入墓室，里面死了十三個人！”

　　馬遵轉頭又問姜維：“到底怎么回事？”

　　姜維說：“趙孝廉說有人掘挖他家陵園，我和他今天一同去陵園查看，果然有人從樹下掏洞進入壯侯寢陵，踩中機關，受箭非命，死了十幾個人。”

　　馬遵又問：“究竟死了幾個人？”

　　姜維道：“死了十三個。小人不敢妄動，特來稟告大人。”

　　馬遵急問：“真有此事？可曾盜去什么？”

　　趙謙哭道：“此事千真萬確，岳父，你要為小婿做主啊！”

　　“真是膽大包天！”馬遵怒吼一聲，度步想了一想，對趙謙說：“今日天色已晚，賢婿先行回家告知令尊，明日一早，我和他同去查看。”

　　接著吩咐馬榛：“如榛，你去告訴梁緒、尹賞、梁虔，明日同去陵園。姜維，你今晚住我府內，明天也一同前往。”

　　見太守如此安排，姜維趙謙沒了話說，點頭答應，各回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