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霧河，在天水郡漳縣地。（今漳縣漳河地界）處隴右西南邊隅，為西通要道。山上林木繁茂，遮天蔽日，山下跑馬草灘，長拖如帶。

　　這里秋天大霧彌漫，抬頭不見天日，十步不見人影。昏?；薨?，陰霾凄迷。

　　傍晚，姜維率三千鐵騎金戈鐵馬到了這里。

　　姜維看好地勢，倚山傍河，安下營寨，靜候羌軍到來。

　　第二日，探馬回報，羌王全部人馬，已入瘴霧河道，順水而下。

　　中午，果聽得河道上游號炮震天，羌王前哨兵馬一在四里外安下了營寨。

　　接著，羌人下來了挑戰書，約定翌日清早南岸牧馬灘上決戰。

　　看著羌人的羊頭戰書，姜維左右為難。八年前，父親隨軍出征，與羌人會軍葫蘆河口，父親毛遂自薦去諫羌王，可未曾入寨即被羌人前哨兵馬亂箭穿胸，死于非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當與羌王勢不兩立！可是，干戈一起，刀劍無情，萬馬齊喑，生靈涂炭。萬民罹難，事關隴右千家萬戶，決不能意氣用事??！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萬事以和為貴。姜維想著清源長老的叮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牧馬灘是個大草坪。這里腐葉紛飛，衰草枯黃，青苔霉臭，遍地狼藉。

　　戰鼓齊鳴，人喊馬嘶，兩軍對陣。

　　姜維排馬列兵，嚴陣以待。

　　羌兵陣前，當頭一員猛將，虬須紅臉，虎彪彪的個頭，騎一匹鐵青驃騾，提一柄月牙大鏟，如擋道鐘馗，聲勢嚇人。

　　姜維朗聲喝道：“羌漢本系一家，爾等無故興兵作亂，妄動干戈，居心何在？”

　　那羌將將手中鐵鏟舞得呼呼生風，吼道：“那里來的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快快回去，讓你老子前來送死！”

　　羌將這樣叫喊，更讓姜維義憤填膺，他雙目圓睜，道：“休出狂言，放馬過來！”

　　那羌將道：“本將羌王前哨先鋒突爾浩，不殺無名黃口小兒！”

　　姜維氣憤言道：“小將天水行營驍騎校尉姜維姜伯約。不必羅嗦，刀槍上說話！”

　　姜維拍馬綽槍沖上陣去！

　　突爾浩也拍馬出陣，兩軍吶喊助威。

　　兩馬相錯，二人槍鏟相磕，姜維覺得對手肋力過人，不能硬戰，便使出拿手絕技“銀槍數星”，一支槍來回如梭，刺得突爾浩手忙腳亂，無暇還擊。

　　好姜維，右手銀槍連點刺戳，左手摸出一支羽箭，隨手擲出，射入了驃騾右眼，驃騾狂嘶一聲，前蹄突立，將突爾浩掀落在地。

　　姜綺老遠拋出一環套狼扣，縛住了突爾浩身軀，一扯就緊，硬生生將他拉回陣來，手到活捉。

　　羌軍一見主將被擒，掉頭就跑，潰不成軍。

　　漢兵并不追殺，站在草坪上齊聲大笑。

　　初戰告捷，軍威大振，眾兵將歡聲雷動，收兵回營。

　　姜維一身是膽，回營后將突爾浩縛于馬前，單人獨騎，闖進了大霧彌漫的瘴霧河道。

　　早有探子飛報羌王。

　　姜維飛馬馳入十里之遙，忽聽河道內號角齊鳴，吶喊震天，兩岸營帳，密如蜂巢，羌兵如蟻集結，充塞道旁。云霧中橫出一路人馬，排山倒海，擋住了他的去路。

　　當先一桿羊頭大纛，纛下金羅王傘，傘下羌王，豹頭圓臉，虎背熊腰，騎一驃青驄大宛馬，虎目直射，氣度不凡。

　　兩旁鐵騎驃將并列如林，虎視眈眈。見了姜維，齊聲吆喝：“大膽小兒，快快下馬！”

　　姜維勒馬停蹄，朝羌王抱拳一禮：“西羌王在前，末將見禮了！”

　　羌兵依然呼威喝斥：“下馬拜見！”

　　羌王一擺手，問道：“小小年紀如此英勇，你叫什么名字？”

　　姜維道：“末將姜維姜伯約?！?p>　　羌王道：“那里人氏？”

　　姜維道：“冀縣人。”

　　羌王問：“姜功曹是你什么人？”

　　姜維道：“正是家父。”

　　姜維此言出口。羌兵羌將面色大變，刀出鞘，箭上弦，鐵騎趕前，擋在了姜維面前。

　　“退回陣去。”羌王喝退兵勇驃騎，又問：“你父八年前被吾部下箭殤葫蘆河畔，你可知道？”

　　姜維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有不知之理？”

　　“這么說你是為復仇領兵前來？”

　　“非也。”

　　姜維此言一出，羌軍愕然。

　　姜維說：“末將今日冒死前來，奉勸羌王以天下蒼生為念，偃旗息鼓，罷戰西回?！?p>　　羌王一驚：“這樣說你殺父之仇就不報了？”

　　姜維道：“若是你肯撤兵西回河湟，家仇姜維永不言及?！?p>　　羌王又說：“敢莫你口是心非吧！“

　　姜維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如山，出爾反爾，非為人之道。”

　　羌王道：“說得好。但我羌人，備受漢人欺凌，這公道如何討還？”

　　姜維道：“羌王此言差矣。想我隴右，羌漢雜居，形如一家，奈朝政腐敗，民不聊生，門閥當道，士族橫虐，百姓那家不受欺榨？更為甚者，妄生戰亂大動干戈，漢安帝元初年間，羌漢失和，迄今爭戰不休，致生靈涂炭，黎民遭殃，帶給羌漢兩家的是什么？還不是男兒拋尸他鄉，孀婦倚門守孤寡么！”

　　姜維這番話說得羌王心頭大震，無言以對，思忖片刻，方道：“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天下大亂，本王與仇池郡王訂立盟約，舉義幟于隴上，討伐曹賊，并非是妄亂天下，荼毒人民！”

　　姜維道：“曹操遠在許昌，實力雄厚，羌王不記當年馬超韓遂之事乎！小小仇池，怎比馬韓？況今殿王楊梟被廢，你孤掌難鳴，還是西回河湟，畜牧屯田，堅本固國為上！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讓羌人弟兄背井離鄉，受戈戳刀斫之苦痛！”

　　姜維一席話痛下針砭，說得羌兵羌將面色慘白，潸然淚下。

　　羌王也臉色大變，無言以對。

　　姜維又道：“想我姜維，九歲父殤，與娘親相依為命，痛苦何及！家父本為羌漢和好臨陣當先，未曾見你就被你部下殺害！父仇不共戴天，但是，為了蕓蕓眾生，姜維從不計較個人得失！”

　　話完，將突爾浩放下馬來，說：“突爾浩將軍，你回家去吧?！?p>　　這員羌將下馬并不逃命而去，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姜維面前，顫聲說：“姜維，你殺了我吧，八年前姜功曹就是我領人射殺的啊！”

　　姜維并不答言，顫抖著雙手抽出了寶劍。

　　羌兵面面相覷，羌王注目而視。

　　姜維劍花閃動，削斷了縛在突爾浩身上的繩索，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為了世上少一家像我這樣的孤兒寡母，你回去吧！”

　　突爾浩痛苦失聲。

　　三軍感動，哄然呼哨！

　　姜維回劍入鞘，向羌王深鞠一躬，道：“姜維之言，望大王三思而后行，以天下百姓為念，罷戰撤兵。”

　　話完，勒馬回頭，風馳電掣，眾人眼前紅云一閃，姜維已沒了蹤影。

　　羌王感慨而言：“天下竟有如此少年英杰！”

　　下午，羌王派人送來了和約書，書中聲明：他要與姜維罷戰結盟，三日后西回河湟，永不妄動干戈。不過，他手下幾員猛將聽說姜維驍勇，要與姜維比弓馬騎射和布陣列兵。望姜維明日親臨大草灘觀陣比武。

　　姜維渾身是膽，一口應允。

　　是日，云開霧散，天氣晴朗，姜維威風抖擻，偕楊裊姜綺飛馬離寨，來到了羌王寨前的大草灘上。

　　這里，兵是兵山，將是將海。姜維三人飛馬入場，場內歡聲雷動。

　　姜維抬頭見羌王的羊頭大纛下掛著三枚犁鏵，這是羌人和好的標記，心中釋然。急忙抽出寶劍齊頭平舉，向羌人一一致謝。此亦和好禮節，意即平和不武。

　　羌王坐在高臺之上，一見姜維到來，起身相迎：“姜郎義薄云天，本王深為感動，此番出兵，得會少年英雄，實三生有幸。不日回師河湟，相會渺茫，故邀姜郎大顯身手，不吝賜教，大家共睹將軍風采如何？”

　　姜維急忙答謝：“多承羌王抬愛，姜維必盡力而為。”

　　“好?！鼻纪鹾奥暫茫仡^叫道：“呼爾赫何在？”

　　有人應聲而出。此人身長八尺，腰圍合抱，形如鐵塔，持一柄鐵箍硬弓，弦上扣了三支響鏑，往姜維身旁一站，開弓如月，嗚，嗚，嗚，三聲鏑鳴，那三支箭齊錚錚射在了百步外的旗幡桅桿上。

　　姜維也不答言，伸手接過鐵弓，一弦扣上三支響鏑，在馬鞍上朝后一仰，嗚——，一聲響過，三支箭也齊刷刷射在了桅桿上。

　　三軍喝彩。

　　楊裊手癢起來，從姜維的箭袋里拔了一把羽箭，飛馬狂馳跑了一圈，大叫一聲：“著！”十八枝羽箭脫手飛出，全扎在了那根桅桿之上！

　　眾人抬頭一看，那桅桿從上到下二十四枝箭羽距離相稱，依次豎立！

　　羌兵嘩然。

　　羌王贊道：“真神人也?！?p>　　羌兵陣內一騎白馬閃出，馬上一員大將，三綹長須，黃色臉膛，提一柄三尖兩刃開山刀，叫道：“末將馬宣和你過幾招！”

　　姜維一抖煉銀槍，“好！”飛馬下場。

　　二人刀槍相見，叮當作響，兩匹馬一紅一白，團團打轉，煞是神勇！

　　接連三個回合，仍未分出勝負。羌軍吶喊助威。

　　二人再次下場，姜維槍法一變，銀蛇出洞變守為功，點刺迅猛，馬宣眼花繚亂倉猝應擋，刀沉力忳，一個不慎，頭盔被姜維一槍挑飛，戰馬脖子上的鑾鈴也被姜維一槍刺落！

　　馬宣慚愧退陣。

　　馬宣一退，又有一將騎馬上場，他雙手提著兩柄斗大的銅錘，也不答言，哇哇一叫就撲馬而來！

　　姜維見來人兇猛，戰馬一帶，錯身一讓，回手一槍“流星點火”，順勢扎搗在那人打過來的銅錘上，那人失去重心，一個前蹌，險險沒有掉下馬來，銅錘拿捏不住，脫手而飛，咚，落在了地上。

　　羌兵陣內又有二將飛馬而出，羌王離案喝道：“退下去！”

　　接著，他又夸贊姜維說：“將軍槍法靈活驍勇，羌人愚鈍無人能敵，本王甘拜下風。”

　　姜維急言：“那里那里，姜維不過僥幸而已。”

　　羌王道：“實力如此，不必謙虛。不過，為將之道，不但要武藝精湛，更應懂得排兵布陣。我再布一小陣給你看看?！?p>　　話完，拿起三色令旗，左右揮動，一瞬間，號角嗚嗚，大草灘上旗幡飄忽，千軍走動，來回如梭，一陣子，列出二十四個方隊，每方隊八八六十四人，方隊四隅是青龍旗、白虎旗、朱雀旗、玄武旗，方隊正中有一支杏黃龍翔旗、一支血紅鳳翥旗，陣中兵勇，一人執刀，一人持矛，隨著旗幡前展，層次出擊，刀槍如浪，熠熠閃光。

　　此陣排山倒海，氣勢磅礴。

　　羌王笑瞇瞇問姜維道：“此為何陣，何以破之？”

　　姜維道：“這是五方風雷陣。由文王六爻八卦演繹而出，六十四卦位列兵，二十四方位排陣，中央率主，四方響應，鳳舞風起長矛摧，龍翔雷震樸刀隨，長短互進，猛不可擋，進退如意，左右隨心。此陣八面威風，極難破敗?！?p>　　羌王捋須微笑：“姜郎果然了得，一看便識。”

　　姜維接言道：“此陣雖妙，也有破法，可按歲破入陣，摧毀中央，中央旗幟一倒，如目自盲，必潰散之。”

　　羌王聽言，大聲稱贊：“姜郎文武兼備，前途無量?！?p>　　言訖，舉起綠色令旗，說道：“我再列一陣姜郎你看。”

　　羌王令旗揮舞，羌兵旗幡飄忽，人來人往，一陣子，只聽得刀環鏘鏘，只見兵卒個個手中環耳大刀，前一后三，六人一組，前突后竄，左躍右閃，異常靈活。手中刀斜掄橫劈，威力無比。羌王令旗又揮，這六人梯隊一合一分，悠忽變成了九人方隊，沖刺騰挪，照樣迅猛無比。

　　這是什么陣？姜維百思不熟。只好以實回答：“末將見識淺薄，此陣，并不識得。”

　　哈哈，羌王一笑，說道：“這是本王三十年琢磨出的陣法，諒你不會識得。”

　　姜維道：“大王如此高明，小將佩服，但不知此陣何名？”

　　“是為三羊九鹿陣也。”羌王洋洋得意。

　　三羊九鹿，三羊九鹿，姜維口內念叨，目不轉睛看著來回滾動變化的陣勢。突然，他指著姜綺對羌王說：“恕末將斗膽，想讓我這位兄弟去陣里闖一闖?！?p>　　羌王煞是痛快，一口答應。說：“不過，刀槍無情，可要小心?！?p>　　姜綺聽說要他去闖陣，納悶問道：“我——？”

　　姜維向姜綺耳語一陣，姜綺翻身下馬，擲杈于地，腰里抽出爬山索，在那陣前一站，在三羊變九鹿的分合之際，從中間一閃而進，手中繩索一抖，扣住了前對“頭羊后鹿”（既三人梯隊當先一人），朝內一拖，一下子絆倒了幾人。他繩索又抖，隔著兩個梯隊又套住了后隊“頭羊后鹿”，朝前一扽，又然闖倒幾人，就這樣，前扯后扥，陣腳頓時大亂。

　　羌王一擺令旗，急忙撤了陣勢，離案降階迎向姜維，“姜郎奇才，奇才姜郎！本王欽佩以及。請上坐，你我歃血結盟，永世修好！”

　　言訖，即命羌兵殺牛宰馬，與姜維歃血結盟。

　　羌兵敲鼓擊鉦，歡呼慶幸。

　　——漢獻帝建安二十四年歲在己亥，秋九月重陽日，羌王呼本赫與姜維訂盟休兵。第二日一早，拔營起寨，西回河湟。

　　姜維率三千鐵騎并列瘴霧河道，長鳴響號，送羌兵回師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