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漸散，晨曦微露。

　　洛陽皇城鼓樓上傳來了今日的第一通鼓聲，隨之，洛陽城內(nèi)百余坊四百余街鼓次第響起，滿城盡是鼓聲咚咚。沉睡了一宿的洛陽城蘇醒了。

　　候在天津橋頭上準備早朝的朝臣們神色恭敬而肅穆，他們按部就班秩序井然的向著皇城走去。隨著朝臣們的步伐，皇城的端門，宮城的應(yīng)天門依次打開，莊嚴高大的大殿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不過今次早朝卻有些不同尋常，朝臣們沒有朝著舉行常朝的宣政殿而去，卻是向西一轉(zhuǎn)，向著宮城西側(cè)的洛城殿行去。

　　公元690年，武皇于洛城殿主持了一場前所未有文化盛事。她親自策問貢士，并取士十六人。自此，武則天首創(chuàng)殿試之名流傳后世。而事實上，這一次的殿試，與后來明清時期的殿試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武皇之所以舉辦陣容強大的殿試是為自己登基前收攏士人之心的一次舉措，之后并未形成定制，更非常科取士的固定環(huán)節(jié)。真正意義上的正規(guī)化的殿試則是在宋代形成，并且成為科舉取士的重要一環(huán)，決定著進士們最后名次的排定。直至明清，殿試制度才更加的完善和舉足輕重。

　　今次，武皇于洛城殿再次舉行殿試，則又與前次不同。

　　這回殿試的對象是通過了省試的進士科考生，實質(zhì)上的新科進士。只是由于武皇出于對科舉的重視，再加之本次進士及第者中頗有些年少英才，特此舉行殿試，親自策問，既是親眼看看今科年輕進士的風采，亦是對這些進士的一次考驗。當然，殿試中一般是不會黜落進士的，除非這位進士特別不招人待見。

　　洛城殿內(nèi)，文武大臣們按著品秩高低依次站定，武皇陛下亦在朝臣們的參拜聲中登臺亮相，霸氣入座。三十名新科進士在內(nèi)侍的引領(lǐng)下，按著春闈名次排著隊入了大殿之內(nèi)。一個個朝氣蓬勃或氣度不俗的士子，特別是其中青年、甚至是少年郎君們，讓殿內(nèi)眾人眼前一亮。

　　三十名進士分了五人六排，依次入內(nèi)。排名第五的婁彥君和排名第十的鄭瑞正好站在了前后位。這兩個位置顯眼，兩人又只有二十上下，一入場便引來了最多的關(guān)注。兩個人雖故作鎮(zhèn)定，可心中的緊張卻是實實在在的。

　　雖然這回的殿試不過是走過場，但不比省試時輕松，畢竟是當著皇帝陛下和眾位朝廷大臣的面來接受測驗，對于即將步入官場的進士們來說，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表現(xiàn)機會。若是表現(xiàn)得好，或許能得個欽點狀元，亦或許能為以后的平步青云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就算只是給武皇陛下留個好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鄭瑞亦步亦趨的跟著眾人，雖然他曾膽大包天的擅闖過皇城，但到底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華麗而隆重的陣勢。行了大禮，參見了武皇，鄭瑞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低著頭，心里雖然對陛下、對周遭的一切都感到無比的新鮮和好奇，但他不敢左顧右盼。

　　他們在入殿前已由宮中的內(nèi)侍教導(dǎo)了一番繁文縟節(jié)以及規(guī)矩禁忌。若是犯了忌諱被罷黜了他們好不容易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功名，那可真是沒地兒哭去。

　　“都抬起頭來吧，別太拘著了，新郎君該有新郎君的氣度才是！”武皇陛下開口了，雖是女性的聲色，卻頗具威嚴，讓人不敢有輕慢之心。

　　眾進士紛紛應(yīng)諾。其中幾個膽大點的進士已是泰然自若的抬起頭好奇的看了一眼傳說中的武皇陛下。鄭瑞便是其中一員，卻見武皇陛下雖年逾六十，卻精神飽滿，容光煥發(fā)。其人方額廣頤、龍睛鳳頸，年輕時定是一位雍容端麗又不失英姿的女子。當然，鄭瑞可不敢細看，只不過匆匆一瞥，但武皇的形容依然給鄭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殿試的內(nèi)容包括：賦詩和策論。今次由武皇當場出題，一詩一論，以一個時辰為限，卻是要考驗進士們的急才了。

　　內(nèi)侍們將書案、筆墨紙硯等搬上了大殿，并點燃了一支特制的線香，香燃盡時諸位考生就必須停筆了，無論他們有沒有作答完畢。

　　每位進士在武皇及眾位朝臣的強勢圍觀下當庭賦詩寫論，這種壓力不可謂不小。有那心智不堅的，早已是滿頭大汗，能發(fā)揮得出平日里一半的水平已是不錯了。但對于那般真正胸有錦繡、才智過人者而言，卻是一次很出風頭的炫技之機。

　　武皇與朝臣們端坐著，靜靜的觀察著這班新科進士，互相交換著或贊許或欣賞的眼神，而看到那些神色慌張、心神不寧的進士，則微微搖頭，面露不喜：這樣心智不堅的人，縱使有些才華也難堪大任。

　　洛城殿內(nèi)上演著一幕幕‘啞劇’。考生們的考試從入場開始便已進入了評分階段，而他們將來的成就，或多或少將受到這次臨場表現(xiàn)的影響。

　　鄭瑞的答題速度并不快，線香只剩下一小截時，他才堪堪答完。

　　作詩并非鄭瑞的長項，所以在作詩上他頗費了些腦筋，但怎么看也算不得上佳。所以當考生們的詩作從武皇到各位朝臣們的手里轉(zhuǎn)了一圈后，點出的幾位頗具詩才的進士中，沒有他的名字。

　　其實，他所擅長的是對時事的冷靜分析和理性判斷，故而他的全副文采都用在了策論里邊：論點新穎，論據(jù)充足，旁征博引，增增遞進，引人入勝，令人為之拍案。果然，當武皇看到鄭瑞的策論時，不禁大為動容，當場便點了鄭瑞的名字。

　　鄭瑞出列行禮。武皇見他竟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君，不免驚訝。又覺得鄭瑞此子頗為面善，卻有些想不起來了，經(jīng)一旁的上官婉兒提醒，武皇這才恍然大悟道：“竟是去歲那個擊鞠小子！”

　　“回稟圣上，鄭瑞正是那擊鞠小子！”鄭瑞一本正經(jīng)的回道。

　　武皇聞言樂了，笑問道：“不是剛?cè)チ藝颖O(jiān)讀書？莫不是嫌那國子監(jiān)的博士們教不得你，才這般急巴巴的過來趕考了？”

　　武皇的玩笑話，鄭瑞可不敢應(yīng)和，連忙澄清道：“國子監(jiān)的博士們無一不是博學(xué)鴻儒。小子不才，甫進學(xué)，不過學(xué)了些皮毛。只是小子性子急，見同窗們個個躊躇滿志的參加了今科取士，便忍不住也想試試身手，卻不想小子今年撞了大運，竟然能魚躍龍門，金殿面圣。如今站在這里，還有些莊周夢蝶之感呢！”

　　聽了鄭瑞所言，大殿之上的眾人皆是會心一笑。

　　“今科三十名進士，就屬你最是年幼……不是你自謙，便真是撞了好大的運！”武皇心情頗佳，道，“若光是運氣，這個進士得的也忒是輕巧了些……朕卻要再考考你，你若答不上來，朕可不留情面！”

　　武皇說這番話，不是跟鄭瑞有仇，想著法兒罷黜他的進士出身；便是極喜愛鄭瑞想要給他一個表現(xiàn)機會，為以后對他的重用定一個基調(diào)。

　　但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鄭瑞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好好表現(xiàn)，絕不認慫！

　　“朕對你去歲擊鞠場上的表現(xiàn)印象頗深。”武皇目光如炬的看向鄭瑞，問道，“可還記得當日朕對你的期許？”

　　鄭瑞恭敬回道：“陛下曾言，臣有帥才！”

　　“既然如此，朕就要考考你的軍事韜略。”武則天點了點頭，道，“不知你對西北邊患如何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