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九月中旬方停,秋雨初霽,皇城上空卻還是陰沉沉的,空氣更清冷了一些。
和帝已近一月未早朝,平常大小事務皆由丞相主持,再將討論結果交由和帝定奪。這一月中,朝中風云迭起,眾大臣不滿丞相一人獨大,以殿閣大學士為首的保皇派紛紛向和帝奏請陛下歸朝,和帝一概不理,只推說身體不適。個中因由,不禁引人遐思。
相對而言,安寧生活得比較安穩,和帝沒有再召見過她,她的孕吐反應并不明顯,只是易疲乏,比先前更嗜睡。
過午,安寧午睡剛起,張姑姑便端了藥來。
安寧忙舉起袖子掩鼻,張姑姑將她的披風帶子系上,又端起藥,“公主,趁熱喝了罷。”
安寧發憷地盯著烏黑的藥汁,“姑姑,都喝了這么多天了,今日就免了吧。”
張姑姑為難道“可這是安胎的藥啊。”
安寧搖頭,“姑姑,早上剛吃了那許多,今日實在不想喝了。”
張姑姑猶豫了一會,才叫宮女端走。
安寧舒了口氣,張姑姑拿著一個亮紫色的繭綢道“公主,用這個怎么樣?”
安寧仔細端詳了一會,歪頭道“這個是不是太鮮艷了?”
張姑姑笑道“公主是素凈慣了,小孩子就該用亮些的才好看。”
安寧又拿在手上摸了一會,又問道“那貼身的衣物呢?”
張姑姑回道“織造局送上來最細最軟的料子都有,奴婢一早便挑出來備著了,大些的就是正衣費些功夫,不過也已經送到南邊繡了,連靴子也一并做了,還有抹額,護膝,腰帶,連騎馬的馬褲馬靴都開始做了?”
安寧驚訝地睜大眼,“騎馬的?”
張姑姑笑道“可不是嘛,公主七歲就學會騎馬了,小郡主自然也不會弱。”
安寧失笑道“姑姑怎么知道是女孩?”
張姑姑道“男孩也好,像駙馬那樣文采韜略都是極佳的。”
安寧眸色一沉,眼里閃過一絲傷色,撫在腹上的手不自禁抖了抖。
張姑姑自知失言,忙岔開話題,“對了公主,嶺南來信了,說是王妃又懷上了。”
安寧嘴角動了動,微微笑道“這么說我又要多個侄子了。”
張姑姑附笑道“可不是嘛,咱們的小郡主不僅有個姐姐看顧,還有個弟弟陪她耍呢。”
提到孩子,安寧心情好了些,見張姑姑手里還拿著先前的繭綢遂道“娟兒的手藝不是最好嗎?她人呢?最近也沒見她。”
張姑姑也疑惑道“也是,前幾日就該回來了,怎么不見人了。”
張姑姑順口問旁邊站著的宮女,宮女低頭道“娟兒姐姐前日回的,說是身上不舒服,就一直歇在房里。”
張姑姑微微不悅,這丫頭真是大膽,回來了不在跟前伺候也就罷了,竟連臉都不露,公主大度不在意,她自己怎能如此不成體統。
安寧的確沒在意,只是囑咐張姑姑將衣服揀好了便也沒再提。
轉眼和帝的生辰近了,宮里各處都開始忙碌起來。
安寧正挑著往年的字畫拿出來當做賀禮,張姑姑忽然拍了手道“對了公主,還有一件事,公主生辰那天,又有人送了個盒子來,就是公主大婚時送的那個,一模一樣的,那日府中忙亂,奴婢竟給忘了。”
安寧打開盒子,頓時一怔,里邊居然還是一個雪景玻璃球,依然雪花漫天,天真爛漫的姑娘捧著手一臉笑靨,安寧心里暖暖的,酸酸的,許多久違的場景涌上心頭。有些人,不是歲月流逝就能就忘得了的,十一,不知你好不好呢?
今年的萬壽節過得比往年都要熱鬧,多日未露面的和帝竟然也在十月初十這一天宴請群臣,先前為和帝龍體欠安朝中丞相亂政而擔憂的臣子們見他們的陛下面色并無不虞也放下心來。
和帝穿著繡金盤龍正裝坐在正上方,照例是旁邊的宦官宣讀了勤事詔,然后便是洋洋灑灑的群臣賀詞,最后和帝說了幾句奉天承運的話,這場宴席便也差不多了。群臣留下來享宴,和帝自回宮。
剛一下轎,何姑姑連忙上前扶住她,和帝微擺了擺手,何姑姑眼向后瞟了一下,宮人眾多都圍在后面,只好退離一步。
進了昭和宮內殿,和帝突然一個踉蹌倒在地上,何姑姑慌忙將她扶到榻上。
何姑姑眼眶微紅,“陛下,您明知道那個藥只能撐得一時,對您的身體損害卻極大,這又何苦呢。”
和帝勉力抬了抬眼皮,張姑姑拉過錦被將她蓋得嚴嚴實實的,和帝輕嘆了口氣,“姑姑,趁我還清醒,把遺詔拿過來我再看看。”
何姑姑背過身抹淚。
和帝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慢慢摸著詔書上安寧的名字,嘴角似乎滑出了一個笑容。
何姑姑將詔書收好,柔聲道“陛下可是累了?再睡一會吧?”
和帝已困倦地睜不開眼睛,她掙扎道“對了,安寧,安寧的胎要緊,切記,切記……”
何姑姑幫她壓好被角,輕輕地退出來。
外面銅鼎旁站著一個著朝服的人,那個人轉過身來,朝里看了一眼,道“這毒真的不能解?”
何姑姑用絹子擦了淚,“丞相,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各處遮瞞著不許驚動別人,就算有解,又從何得解。”
華綢深吸一口氣,到底無話可說。
這天,就要變了。
安寧換了男裝站在窗前,不久,天空掛起一面金魚風箏,安寧嘴角微翹,轉身拿了玉牌便走。
張姑姑正好進來看到,急忙攔了她道“公主,您要出去?”
安寧疑惑道“怎么?”
張姑姑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公主,您還懷著身子呢,萬一磕著碰著可如何是好?”
安寧將手貼在腹上笑道“姑姑,我身體很好,孩子也很乖,況且有霍將軍護著,我不動武,不會出事的。”
張姑姑擔憂地看著她,情知勸不了她,只好道“那公主可記住了,無論遇到什么情況,千萬不要動手,霍將軍武藝也是好的,唉,偏偏應公子沒在跟前,不然多一人也放心許多。”
安寧聽她提起應汲,臉色瞬間一黯,起身道“我至多子時回來,若有人問起,就說我不舒服。”
霍子君在朝天門等她,看到安寧,霍子君便撇了那幾個守衛,安寧在他臉色示意下走到他身后,霍子君朝守衛微微點頭,兩人便出了皇門。
霍子君伸手欲扶安寧,安寧皺眉道“我沒那么虛弱。”
霍子君只好訕訕地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