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依走后不久,門外傳開陣陣腳步聲
聶乾坤推門而入,見到床上已經醒來的梁寅風,立時趕身上前,抖擻下頹廢的精神,擠出一絲溫暖笑意,輕聲問∶
“云風,我來的路上聽芷依那丫頭說你醒了,怎么樣,身子好些了么?”
聶乾坤語調溫和,無一絲以往霸氣,梁寅風依舊冷若冰霜,一言不發,只是掙著身子想要站起,他想去看下心儀的病,面對聶乾坤的和善,剛剛給芷依那一絲溫和目光,現早已不知歸置何去?
聶乾坤微笑道∶
“別急,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適才大夫剛來過給你喂藥,還是再躺一會吧!”
此時敲門聲起,門開處,周媽端了一碗稀粥進來,道∶
“老爺,您熬夜不眠,少爺夫人那兩頭跑,辛苦得很,不若由我接替芷依那丫頭來服待少爺吧!”
聶乾坤將那碗稀粥接過,道∶
“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周嫂見老爺如此關懷少爺,也是無話可說,識趣地步出房去。
聶乾坤用湯匙把粥拌和,輕輕向粥吹了口氣,才遞向梁寅風的嘴邊。
梁寅風沒有張口喝粥,眼中的冷意,并未因聶乾坤徹夜不眠的兩頭照顧而有所融化。
聶乾坤無視一切,勇往直前,道∶
“孩子,先喝一口,這樣于你有益。”
梁寅風別過臉,突然強行發力坐起,聶乾坤趕忙扶著他,訝然道∶
“孩子,你干什么?”
聶乾坤沒有看他,吐出一個字∶
“走!”
這是聶乾坤一生中聽他說的第二句話,他立即反問∶
“走?你要去哪?”
梁寅風簡單地說出第三句話∶
“看她”
聶乾坤終于明白這個孩子的意思,他心里原來一直就不曾放下過他的姑姑,即使如今重病,也依然牽記,即使心儀曾經那樣刻薄的待他,但他卻仍舊、無一絲怨言
聶乾坤淡淡的道∶
“你不用去了!”
梁寅風愕了一愕,臉色忽然一變,瞬間陰森
聶乾坤怎會看不出來,它定以為心儀已經病故,隨即嘆然道∶
“你姑姑說她不想見你!她說她曾經對你的所作所為,實在對你不起,所以再無臉色相見,她說她只想用自己的下半生,為你做些補償,寅風,原諒姑姑吧,她也是命苦的人兒,以后封崖閣就是你永遠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父親,寅風,你明白嗎?"
他的目光異常堅定,梁寅風定睛注視著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顆赤熱苦心,恍如黑暗里的一道曙光。
梁寅風見他的臉孔已沒有先前的冷,于是道:
“我還知道你在失蹤那兩天內曾跑遍深山找尋人參,并親自上思過峰上還你姑姑曾經的心愿。"
梁寅風一聽之下,雙目放光。
聶乾坤接著道:
“即使所有人認為你多沒人性,我亦會因為擁有一個如此的兒子而驕傲!"
二人相對凝望,聶乾坤發覺梁寅風眼內的冰雪逐漸融化,他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切已然心領神會。
可惜,頃刻之間,一股寒霜卻又蓋過他的眼神,他的人雖仍在咫尺,然而他的心,卻如天涯般遙遠。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聶乾坤果然言出必行,自此以后,他對梁寅風更為關懷備致。
梁寅風依舊我行我素,仿佛無論聶乾坤如何努力改變他,他還是無動于衷,只有聶乾坤自己意會,這孩子眼中對他的冷意已有些微消減,他總算略覺愜意。
然而,對于封崖閣水系一脈族人來說,梁寅風仍舊笑罵由人,沉默寡言。
正因如此,云行和云覺始終看不過他此種作風,始終還是要找他的麻煩,不過現在想找,卻有些不易,因為不僅聶乾坤會對其責罰,他倆現在還會遭到他們嬸嬸的責罵
心儀終于接受了自己的這個外甥
被稱之為災禍的外甥
有一次,聶乾坤如常地教導他們二人練劍,在叮囑二人勤加練習后,便由得他倆自行練習,自己則往內堂打點莊內事務。
云行云覺天性疏懶,資質平庸,縱然聶乾坤教他們的僅是封崖閣三大絕技的入門皮毛,但兩人一直未能領悟當中的奧妙,更遑論要學全封神絕技中的三大絕學、封神轉、混元真氣以及馭劍乘飛了,不過二人卻又好大喜功,甚愛耀武揚威,此刻一待聶乾坤離去,便立即坐在一旁偷懶。
云行游目四顧,發現梁寅風正站于遠處,忽然心生戲弄之念,對云覺道:
“二弟,你看,啞巴又站在那邊!"
云覺道:
“是啊,每次叔父教我們劍法時,他總是在遠處偷看,真不要臉!"
云行突然提議:
“那!我們捉弄他一下?"
云覺聽到云行又要無風起浪,不由得惶然道:
“大哥,叔父和嬸嬸不是吩咐我們別去惹他嗎?若再去戲弄他,恐怕即使是現在叔叔不責罰,嬸嬸也會……"
云覺還未說完,云行已搶著道:
“怕什么,我今次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辦法!"
說著將嘴在云覺耳邊低語一會,云覺頓時陰陰一笑,接著,云覺向梁寅風招手道:
“喂,怪小子,臭啞巴!你過來!"
他居心叵測,先欲以言語相激梁寅風行近。
梁寅風早已習慣這一套,了無反應。
二人拿他沒法,只得手執木劍一躍上前,劍尖霍地指向梁寅風。
“嘿,死愣子,你每天偷看我們練劍,到底是何居心?”云行盛氣凌人地道。
“是呀!叔叔說要教他他又不學,他一定自以為很了不起!”云覺也道。
二人分明存心挑,梁寅風也懶得理會他們,轉身欲走。
云行搶身上前攔著他,道:
“別走得這樣容易,我哥兒倆今天想瞧瞧你有什么過人之處,要和你切磋一下!"
他說著平劍當胸,真力外露,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挑戰之姿。
梁寅風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轉向另一方走去。
云行深感受辱,怒喝:
“小雜種居然無視我的挑戰,難道吃了豹子膽不成?"
語音方歇,也不理會梁寅風手中有無木劍,挺劍便向其背后刺去,劍身灌有真力
此時的梁寅風將近七歲,無論身形和氣力,已非當初入門的三歲稚童可比。云行這一劍攻來,他縱然從未習武,也能夠本能地閃開。
這一閃的速度竟是異常的快,已超越一個六歲孩童該有的身手!
云行沒料到他已判若兩人,不忿道:
“啐,你剛才碰運氣而已。再吃一劍!”言畢劍劃半弧,飛身再上。
這一式云行早已習練無數次,信心十足,出招更是凌厲快速,落位更準,梁寅風已無從閃避,猝地反手折斷身旁矮樹的枝條,把枝條迎了上去。
“啪”的一聲,枝條及時趕上,竟將云行的劍勢阻截。
云行一呆,憤憤的道:
“好啊!這不是叔父教我們的劍法嗎?你當真偷了?”說著又揮一劍。
此劍招式簡單異常,使劍法門全仗真力修為,云行自恃年紀較梁寅風為長,氣力應遠勝于他。這一招他縱然能擋,枝條亦必脫手!
豈料梁寅風回枝一送,竟然使用同一劍法擋其來招。
在旁的云覺瞧見梁寅風使出同一劍法,也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二人劍勢一碰之下,云行手中木劍意外地飛脫!由于兩者劍法相同,故此優劣立判,無所遁形,梁寅風終較云覺略勝一籌。
梁寅風并沒乘勝追擊,只是冷冷的望著他。
云行羞愧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之下,提劍再上,此時云覺眼見不妙,亦展身加入戰團,混戰起來。
縱然梁寅風偷學可得一招半式,但終究僅是借天賦依著所見而使,從未正式學劍和習練真氣吐納,一人尚可應付自如,二人齊來,不免令他感到吃力非常,迭遇險招!
三人斗得正酣,云覺突乘劍隙走中門,急急刺向梁寅風的咽喉,此著本無甚厲害之處,但梁寅風正忙于格開云行攻勢,枝條一時分身不暇,惟有舉臂一揮,頓時云覺的木劍齊柄震斷!
云覺豈料到這個幼弟的氣力如此強橫,拿著那半截斷劍呆立當場,另一邊的梧云行瞅準梁寅風的心神略分,知道機不可失,遂乘人之危,回劍向其右目戳去!
這一劍當真非同小可,因為云行手中拿著的雖是木劍,但若被其刺中,右眼必瞎無疑,就連呆立一旁的云覺,亦覺其兄出手未免過于狠辣!
眼看梁寅風已來不及閃避,倏地,一塊小石破空劃到,“啪”的一聲,木劍就在距梁寅風眼前數寸給來石一彈,霎時一斷為二!
與此同時,一條魁梧的身影已如疾矢般飛身上前,云行和云覺還沒來得及瞧清來者是誰,兩張臉蛋已給那人“啪、啪”的打了四。五記耳光。手中斷劍亦于慌亂中掉到地上。
來者正是聶乾坤,他其實早已回來,但剛巧碰見三個孩子大打出手,一時好奇想看看梁寅風的身手究竟如何,于是避于一旁觀戰,此時只見他橫眉怒目,暴喝道∶
“畜生,以眾凌寡,勝之不武,我向來怎樣教導你倆練劍之道?”
二人早給叔父打至頭昏腦脹,現下更聽見其厲聲斥責,一時羞愧難當,低下頭噤若寒蟬。
“快給我滾!我不想再見你們!”聶乾坤怒道。
云行和云覺怎敢不從,二人猶如喪家之犬,悻悻離去。
聶乾坤隨即回頭察看梁寅風是否受傷,才發覺他震斷云覺木劍之手竟然絲毫無損,不禁放下心頭大石,腦中繼而浮現適才他與自己侄子對戰時的身形和劍法,心想此子僅是每天在旁觀看,便已有此等成績,愛才之情油然而生
脫口贊道∶
“云風,看來你極具練武的天份,難怪當初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你有一股特殊的氣質!”
梁寅風雖聞贊美之辭,可是臉上毫無半點喜色,聶乾坤也不介懷,道∶
“倘若你愿意的話,那打明兒開始,我正式傳你劍法,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梁寅風的表情,卻見他悄無反應,遂接著道∶
“不單是教他倆兄弟的入門皮毛,還有我閣中世代相傳的閣中秘技!他倆根本沒有這樣的資質,只有你,你一定可以盡將封神絕技融會貫通!”
他獨具慧眼,滿腔熱誠,一心希望此子能夠點頭答應,誰知梁寅風只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跟著便轉身回走。
聶乾坤知其并不接受,情急之下,即時喝止,道∶
“慢著!”
梁寅風并未因他的喝止聲而稍作停留,聶乾坤見叫他不住,人急生智,忽然道∶
“寅風,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不需要別人同情,你……可以嗎?”
這句果然生效,梁寅風立即頓足,可是仍然沒有回頭。
聶乾坤道∶
“一個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的確不錯!但假若沒有實在本事,滿身武藝,那么,當遇上困難和危險時,仍是難免要倚仗他人幫忙,終須還是接受別的的同情!”他的言辭一針見血,梁寅風雖然沒有回頭,但聶乾坤卻瞧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深知這個孩子極難心動,于是繼續勸道∶
“尤其是你!你天性孤僻,沒有朋友,除了你姑姑,再沒有其他親人,只有我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我在世時尚可照顧你,保護你,但我若死了呢,你怎么辦?”
梁寅風維持沉默。
“我早知你性恪倔強,不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而且我還十分欣賞你這種性恪,更欣賞你的資質!所以才想傳你封神絕技,因為……我要你以后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梁寅風依舊一片沉默。
聶乾坤見費了不少唇舌,還是無法打動梁寅風,心中難免泄氣,逼于無奈道∶“我知你不喜言語,故此你若愿意學習封神絕技的話,話不用多說,只須回過頭來,若然不愿,你這就回房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全神注視這孩子的背影,私下閃過諸般揣測,到底他會否回頭?他不用再揣測,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梁寅風的臉,也看見了他的眼睛,他那雙自出世以來便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