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五個暑季,秋去冬來,三春復過,又是一年夏日。如今的王云飛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孩童了,卻是一個十六歲的小伙子。六年間,他的功夫大進,除了每日修習鐵劍門、八卦門兩派武功,體內的真氣也順著經脈自動運行,早將他體內原有的兩股真氣盡數化為了八卦門的內力,內功更是深了數倍。那四鬼也在王云飛的調教之下,勉強將手少陽三焦經打通,正自著手打通手少陰心經,內力算是有所小成。而程柯星,自六年前閉關開始,直至當下,仍未出“太真洞”一步。王云飛也不知程柯星為何要閉關如此之久,更不敢前去打擾。
眼見七月初九漸近,程柯星仍是沒有出關。這日清晨照例,王云飛帶著四鬼前去給程柯星送飯,突然發現前一日送給他的飯沒有動過的痕跡。五人奇了,想不出是什么緣故,四鬼想要出聲,被王云飛止住,忙示意他們把新飯放下,帶著舊飯離去。都順卻不肯,低聲道:“太師父昨天竟然沒吃飯,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兒。”謝天鵬道:“也許是練功太過投入,忘了吃飯,尤未可知。”房昭道:“不可能,太師父一日只吃一餐,再不吃飯,非得餓死不可。”
王云飛聽到“死”字大覺不吉,斜眼瞪了一下房昭,嚇得房昭立時住口不語。姜志道:“師父,我們要不要進洞去看看?”王云飛道:“這個不好吧,師父這次閉關乃是為了修煉武功,最忌諱被人打擾,何況他閉關之前,也曾這般囑咐過我。不然的話,能親去一問,你我倒都會心安。”都順道:“師父,依我看我們還是進去看看為上。我聽那范陽老道說過,這修煉武功到了最難的時候,乃是關乎性命的玄關,如不能突破,非死及傷。太師父這次閉關六年,突然連飯也忘了吃,請恕我失言之罪,恐生了意外,宜當早作決斷。”
修煉武功的難處,王云飛卻知道得不多,但他聽都順說得嚇人,也不得不在意。謝天鵬道:“老四說得倒也有些道理。”王云飛一想:“當初師父說他的‘八卦神功’第五層練了二十多年也未能練成,又說今年的七月初九有件大事,兩件事兒定是有些關聯。眼下七月初九將到,也許師父是急于練功而……”不敢再想下去,忙謂四鬼道:“你們在這里等我,我進去看看。”說著挺身進入洞中。
那洞中漆黑一片,卻非六年前一般光明,王云飛只好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動靜而打擾到師父。向里行了些距離,已經到了洞中,當是程柯星練功之所在,但他側耳一聽,卻無任何聲音。需知這時的王云飛內功精湛尤甚,聽力也自極佳,但他卻連師父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估計師父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心探步摸索,忽覺腳下撞到了什么東西,彎腰一摸,竟是個人,猜其情形應是倒在了地上,料得定是師父,忙一面扶起那人,一面朝外喊道:“房老大、謝老二、姜老三、都老四,你們快都進來!”
須臾,只見四鬼打著火摺涌入洞來,口中齊問:“太師父怎么了?”王云飛也不答話,只是映著火光,見程柯星雙目緊閉,嘴角尚有一絲血跡,用手一觸他頸間穴道,覺得跳動微弱,僅有的一絲氣息也是微乎其微,急道:“謝老二、姜老三,你們幫我扶住師父。”二鬼應了照做,王云飛則先點了程柯星幾處穴道,然后坐到了他身側,自丹田之內提出陰陽二氣,分別通過左手掌心和右手中指灌入了程柯星的中府穴和肩俞穴之內。
這兩處穴道分屬手太陰脾經和手太陽小腸經,是“八卦神功”第五層所要打通的兩條經脈的首穴。王云飛知道程柯星這番昏倒在地許是因為練功的緣故,知他修煉第五層日久仍沒能打通,故而選擇先助他通了這兩條經脈。他真氣極盛,就這么源源不斷地送到程柯星體內,過了些時候,程柯星終于睜開眼睛,問了句:“飛,飛兒,是你嗎?”他見王云飛和四鬼都圍在自己身畔,四鬼只是長了年紀而已,而王云飛卻已不是六年前的樣子了,是以才會這樣問。
王云飛收了真氣,將程柯星抱住,應道:“是弟子,是弟子。師父,你現在感覺怎么樣了?”程柯星道:“為師已經本來看到了‘閻羅殿’三個大字,幸得你們幾個及時趕到,將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王云飛和四鬼一聽,盡皆放下心來。都順和姜志這時道:“師父,剛剛若非我們說要進來看看,恐怕也發現不了太師父受傷,是不是該獎勵一下我們呢?”王云飛道:“師父沒有大礙,你們確是立了大功,理應獎得。”謂程柯星道:“師父,這洞里太過陰暗,實不適合師父養傷,咱們還是先回蓬萊閣吧。”程柯星點頭應了。
房昭背起程柯星,六人便沿原路返回。程柯星忽然問了句:“飛兒,今天是七月初幾?”王云飛答道:“已是初三了。”程柯星嘆了口氣,道:“大戰在即,而我卻受了重傷,武功不進反退,真是,真是必敗無疑了。”連聲咳嗽起來。王云飛急道:“師父小心些!師父小心些!”放眼一望,見已到了地圖上“三郎殿”的所在,忙謂房昭道:“房老大,你先把師父放在那巨石旁歇息一下。”房昭應了,便在三鬼的幫扶之下放下了程柯星,讓他倚在巨石上坐著。
程柯星說道:“我不礙事的。”王云飛卻心下擔心,堅持叫他休息。適才程柯星提及“大戰”二字,王云飛不知何故,這時問道:“師父,七月初九會有一場什么樣的大戰?”程柯星道:“七月初九會有幾個人來到蓬萊島。”王云飛驚道:“來人可是師父的仇家?”程柯星道:“為師隱居在此三十五年,中原武林的人都知道我早就在永樂城一戰中就失蹤了,自然沒有仇家尋仇。而這幾個人,雖然我與他們久不相見,但也算得上是知己良朋。”
王云飛一聽這話,心下稍安,又問道:“師父,那幾人與您既是好友,為何還會有一場大戰呢?”程柯星道:“你們都有所不知,這幾個老家伙是專門到蓬萊島與我比武的。”王云飛道:“原來是師父和那幾位老前輩早先定下的約定。”程柯星道:“不錯,不過這件事兒遠非你想的那么簡單,說來話也就長了。”指著遠處的連房,講道:“你們看那些建筑,都是三十年前,為師來到這蓬萊島的第五個年頭時,拜托來往漁民請工匠來修葺的。就在島上動工期間,有一日,我忽然聽見一個漁人說,他打漁之時曾救起了一個飄在海中的人,詢問之下得知那人是南海島民,因惡人霸占島嶼,為求活命,全島之人一同乘船出海避難,不意遭遇風暴,滿船數十人皆葬身海底。當時為師大為氣憤,于是就跟那漁人借船南去,想會一會這伙惡人。”
謝天鵬道:“南海的惡人,想來定是青蛇派的了。”程柯星道:“不錯,不錯,正是那青蛇派所為,只是我當時雖有懷疑,卻不敢確定。我就這么一路南下,那一日剛剛過了東海,忽然遇見一艘大船將一艘小漁船給攔了住。瞧那大船之上,掛滿了蛇旗,我猜測是青蛇派的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于是我一躍上了船,卻見四個人正在廝戰,其中尚有一位禿頭僧人。但見他們卻非各自為戰,也非兩兩一伙兒。”姜志道:“青蛇派的,莫非是以三敵一嗎?”程柯星道:“正是,正是。”
房昭道:“弟子聽以前的師父說過,如今的‘青蛇三老’都是‘承’字輩的,分別叫做趙承乾、石承永、祝承楓,其中的石承永便是一個光頭,可就是太師父見到的那個禿頭僧人?”程柯星卻不直接回答,而是道:“‘思恩承沐業’,現下的‘青蛇三老’確都是‘承’字輩,老夫當時也是這般認定,又見他們以三敵一,心想,世人都說‘青蛇三老’向來如此,也不奇怪,但總不能讓他們就這么占便宜吧,于是就出手相助另一人。”
王云飛問道:“那師父想是獲勝了?”程柯星搖了搖頭,笑道:“我們都是使了渾身解數來迎敵,加上我們每一人的武功本就相去不遠,三對二之下,自是我這一方漸落下風,斷無獲勝的道理。”王云飛奇了:“那師父你是如何化險為夷的?”程柯星道:“就在我這一方快要支撐不住之時,突然又生了變故,敵方的一人臨陣倒戈,反倒幫向了我方。”王云飛和四鬼均奇了:“這是為何?”程柯星道:“我當時也是大感奇怪,心想‘青蛇三老’合而為一,怎么就突然鬧了內訌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聽另兩個人問道:‘喂,你這是什么意思?’那人答道:‘我與兩位并不相識,只是偶然相遇,這才結伴而來,卻不知二位到底是何人物。’”
都順道:“原來這三人并不是一起的。”程柯星道:“是啊,但是他們卻同在青蛇派的船上,也著實令人費解。誰知那人的一句話,又發生了件怪事兒,另兩個人也彼此退后幾步讓開。”王云飛問道:“又怎么了?”程柯星道:“聽他們話中之意,也是彼此互不相識,都是偶然間遇見,這才結伴同行的。這么一來,我們五個的關系就變得更為微妙,誰善誰惡也無從分辨了,再不敢與人結伙迎敵,只好各自為戰。我們五個就這么打下去,一打就是七天七夜之久。”
姜志問道:“打了這么長時間,是因為什么才罷手的呢?”程柯星道:“我們力戰七天,一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二來功力損耗極大,早就是人人精疲力竭,只是善惡不辨、勝負未分,誰都不敢罷戰。這天我們正在激戰,忽見四下涌上來幾十艘漁船來,將我們所在的大船團團圍住。那每一艘船上都有兩到三人,合起來也有七八十人。我當時大驚,也不知這伙人來此的目的,只聽最先與我一伙兒的那人說道:‘是青蛇派的!’我們一聽圍住我們的是真正的青蛇派,立時收了手,可是青蛇派弟子將我們圍住,而我們也已無力再與他們一戰,只有束手待縛的份了。多虧了青蛇派的人知船上底細,不敢貿然登船,我們也只是被困在船上而已。”
王云飛問道:“師父,這幾位既都不是青蛇派的,又是些什么人呢?”程柯星道:“我們當時知是誤會,于是就互報了姓名來歷,原來我最先幫助的那個是南海派掌門郝翁子的師弟甄伯坤。南海派是南海武林的盟主,這青蛇派為惡南海,他們總是要管上一管的,這才與郝掌門等一道出海追擊青蛇派的船只,因為他天性不喜人多,于是獨乘一艘小漁船離去,遂與眾人走散。那第一個轉而幫助我方的名叫秦丙陽,是華山派前任掌門、‘碧虛子’陳景元的同門師弟,現任掌門‘云游子’陳云科的師叔。而那個禿頭人確實是個僧人,法號惠初,為莆田南少林的佛燈長老。另一個則是東海松石島島主童鶴仙。他們三個也都和為師一樣,是偶然間聽說了南海的事兒才趕來的。”
都順道:“太師父你剛剛說,這秦丙陽、童鶴仙和惠初老和尚都在青蛇派的船上,卻不知是怎么回事兒。”程柯星道:“其實也是巧合,那童島主最先看到了這艘大船,知是青蛇派的船只,想上去教訓一下那幫惡人,可不曾想到船上除了舵手卻空無一人。他打聽之下,得知青蛇派的人知道南海派窮追不舍,已經換乘小漁船離去,無奈之下他只好坐著這艘大船往南海趕去,路上又先后遇到了秦老兄和惠初大師。他們兩個聽童島主說那船是他撿來的,心下雖然見疑,仍是同乘南來。”
謝天鵬道:“那他們三個如何又和甄伯坤打了起來?”程柯星道:“他們三個一路南行要追青蛇派的弟子,而甄兄也是要追青蛇派的船只。你們想想看,甄兄要是看到了青蛇派的船,又會怎樣?”王云飛及四鬼均道:“那定是要上船一戰了。”程柯星道:“不錯,不錯,甄兄想要上船,童島主他們也不想放過甄兄,因為船上的舵手說青蛇派的人都是乘著小漁船離去的,這茫茫大海之上突然遇見了一個獨乘漁船的人,他們自是懷疑甄兄也是青蛇派的,當下四人便打了起來。不巧的是,就在這時我也上了船去。”
程柯星講到這里,咳了兩下,又道:“我們將話挑明,誤會已解,可是青蛇派的人已經將我們圍住,著實不好脫身。”王云飛道:“青蛇派的人既然已經離去,為何還要去而復返呢?”程柯星道:“這些人狡詐至極,他們佯裝離去,實是設計想要困住南海派的人,疏不料被我們五個先行上了船。”王云飛又問道:“那師父五人是如何脫險的呢?”程柯星道:“幸好南海派的郝掌門帶領門人及時趕到,驅走了青蛇派眾人,助我們化解了危機。我們五個不打不相識,遂成了好友,可是這一戰勝負未分,都不大情愿,想要再戰,卻苦于無力,郝掌門于是建議我們定下約期,到時候再戰。”
王云飛道:“原來師父的這四個好友今年七月初九是來蓬萊島赴約的。”程柯星道:“是赴約不假。其實我們此前已經赴約兩次,第一次是在松石島,第二次才是來這蓬萊島,每次約定的都是十年之期,只是這兩戰仍然沒有分出勝負,就又定下了十年之約,約定今年七月初九再來蓬萊島一會。”房昭聽到這里,忽道:“江湖上盛傳的‘海外五圣’,莫非就是太師父五人?”程柯星道:“我也是聽甄兄說的,才知道中原武林的人將我們當年的那一戰傳得神乎其神,我們更因此被稱為‘海外五圣’。其實這‘圣’之一字又如何敢當呢。”
王云飛聽到這里,忽然想起“霓裳羽衣亭”的兩幅對聯上寫著“蓬萊會五圣,仙府共三尊”,“五圣”二字與此不謀而合,說得自然也是這個了,而那上下兩聯的字跡顯非一人所寫,問道:“師父,那‘霓裳羽衣亭’的對聯想來也是你們五位所寫了。”程柯星道:“飛兒果真聰慧,一眼便能識出,那‘蓬萊會五圣’五個字是童島主用劍所書,而‘仙府共三尊’五字則是惠初大師以手指刻在的柱子之內。”
王云飛和四鬼一聽,均想這五人的武功都在伯仲之間,都應是極高的了,實是生平從所未見。程柯星見五人若有所思,嘆息道:“此一戰十年一有,只可惜為師練功急于求成,已至走火入魔、身受重傷,怕是,怕是……”謝天鵬忙道:“太師父不要擔心,這幾年師父他武功大進,或許可以代您出戰。”程柯星道:“飛兒確是代我出戰最理想的人選,只是他武功雖高,臨戰經驗卻不足,和甄兄、童島主、秦老兄、惠初大師比起來,怕會吃虧。要是,要是他能學全本門武功,倒可以彌補經驗的不足,從中大為獲益。”
說話之間,姜志忽然看著程柯星坐著的巨石,奇道:“怪了,這塊巨石真是怪了。”王云飛問道:“什么怪了?”姜志道:“師父,你看這里本是平地,為何會有這么一塊巨石插在地上?”王云飛一瞧,果然這巨石沒入土中。他初來這里時只看到巨石,卻不曾留意巨石是插在地里的。只聽程柯星道:“這里原是‘三郎殿’的所在,那地圖你們都是看過的。”王云飛道:“師父,姜老三這話倒也有些道理,您想想看,既然這里原來是‘三郎殿’,如今毀了也便毀了,怎么會在這里又放上一塊巨石呢?這里絕對另有玄機。”
程柯星一聽王云飛解釋,驚道:“你是說這塊巨石并不簡單?”見王云飛點頭,又道:“這一點我怎么就沒有想到。既是如此,飛兒,你們幾個嘗試挪動一下這塊巨石,看看會怎樣?”王云飛應了,與四鬼將程柯星扶到一旁坐下,五人這便回到巨石跟前,一齊發力推動。幸好王云飛內力極深,五人努力之下,巨石終于松動了些,但卻仍然未能拔出。都順道:“看來想要將它推開,卻也不易。”房昭道:“挪不走這塊石頭,也便徒勞無功了。”紛紛嘆氣惋惜。程柯星見五人無法推開巨石,道:“飛兒,你用‘扭轉乾坤’試試看,或許會有用處。”
王云飛聞言,恍然大悟,謂四鬼道:“你們讓開些!”自體內引出陰陽二氣,以“扭轉乾坤”按住巨石,只猛地一推一提,那巨石便被拔出。只聽四鬼和程柯星盡皆大驚呼叫,他忙將巨石放到一旁,回頭一看,見巨石之下竟是一個大大的洞口,探頭一望,只見洞中漆黑一片,不過洞口處延伸向洞中的臺階卻依稀可見。
四鬼扶著程柯星也走到近前,一齊往洞中望去,看到的與王云飛自是一模一樣。程柯星驚道:“我在這島上這么些年,從不知道這巨石之下竟然還有一個洞口。”便要進入洞中一看究竟。王云飛阻止道:“師父,這洞想必與迷宮陣、巨石陣一樣,都設置了機關,你有傷在身,還是先不要下去為妥,便由弟子先去看看吧。”程柯星一想也是,道:“可否讓他們幾個陪你下去?”王云飛道:“他們幾個就留在外邊陪師父你吧,如果里面當真有什么危險,弟子一人也好脫身。”
程柯星深以為是,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如若真的危險難辨,就迅速出來,萬萬不可久留。”王云飛應了,即讓房昭用火摺點了個火把,拿著便踏起臺階下了洞中。那臺階位于洞口處破損較大,想是巨石之故,向下則保存完好。行了約么一丈來深,忽然臺階斷折,腳下是一個望不見底的深坑,而眼前卻另有一個洞口,與臺階斷折處不過一步之遙而已。王云飛心想:“這洞果然奇妙,要是有人往洞中灌水,定是蓄到這臺階下面的深坑之內。”將身一跳,越過了斷折處,穩穩站到了眼前的新洞口。
那新洞只容一人行走,四壁光滑,顯是經過精心設計。王云飛擔心這里會另有機關,故而小心翼翼向前邁步,穿過這條廊道,行了三四丈距離,直到盡頭,所幸也無什么異事發生。在廊道盡處,是一堵墻,上面有一個手掌來大的八卦,八卦下方則是三個手指粗細的小洞。王云飛猜想這墻上必有機關,當下運氣護住了身體,只想著墻上暗器一出,自己能夠安全脫身。他將另一只手輕觸了一下八卦,不料八卦受力,跟著下陷,但聽得“咯吱”一聲,八卦隨之稍稍一頓,整面墻也全部自地面抬起。
原來這墻是另一暗室的大門,而八卦則連接著門中機括,只要輕輕一按八卦,大門自開。王云飛小心進了內室,放眼一看,見室內三丈見方,高約一丈又二,而內中卻空無一物,只入門處的墻壁上另有一個八卦,用手再按,大門竟然關了。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反鎖在了里面,急忙抓住了八卦,不曾想尚未用力下按,手指已然觸動了八卦,竟讓它又轉動了半圈。這個變化王云飛因著急開門而未曾察覺,他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把八卦按下去,心想:“糟了,怎么打開這機關我卻不知,看來真的是被反鎖住了。”
他一手運力吸在門上,往上一提,石門絲毫未動,忙將火把放在一旁地上,雙手再一使力,便覺得這石門極厚極重,比壓在外邊洞口的更甚十數倍不止,縱是自己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夠打開。他嘆了口氣,復拾起火把,忽然又想:“師父他們見我進來許久也沒出去,定會下來找我,只要他們從外邊打開了這道門,我還是可以出去的。”心下這么一想,再不那般著急,轉而想到:“這里像極了避難之所,按理說里面定有出去的機關,我得仔細找找。”舉著火把一晃墻壁,只見四面墻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字畫,著實一驚不小。
他靠近墻壁,映著火光一一細看,原來這些字畫都是八卦門的武功,其中自己已經學過了部分,另有一些卻不曾修習,都是程柯星沒有傳授的。突然之間窺得八卦門武功,王云飛是說不出的欣喜。再舉著火把看看洞頂,原來上面也寫了字,雖說有些看不大清楚,但可基本斷定不是武功。他一字一字辨認,口中讀著:“昔日聞我師晉寧公言‘蓬萊五重防’,然只知迷宮陣、巨石陣、桃花林、山下暗器四重,疏不料第五重竟在三郎殿下。”一段讀完,心想:“原來蓬萊島設有五處防人的屏障,這里便是最后一處。”
他再往后面讀道:“居蓬萊島多年,閑來無事,遂將本門武功之總綱與‘青龍劍法’、‘八卦掌法’之心法溶于一體,創立‘玄元功’,又將‘八卦神功’陰陽八層口訣重分為十層。現四壁所錄,皆是新修。”王云飛曾在鐵劍門中聽傅天泓講過,只知道現今的“玄元功”是孫志通改良而成,卻不知其他這些,心想:“原來本門武功竟然還有這些舊事。”復往下看,不禁大喜,原來接下來的一段寫的正是這室中大門的開關之法:在外面按下石門上的八卦,則石門自動打開,進入后再按動里面的八卦,石門自動關閉。此時在外面按下八卦,仍可出入石門,只有從里面旋轉八卦半圈方能將門鎖住,如此若有人在外面貿然觸動八卦,必中藏在門里的暗器,想要解除石門的封鎖,將八卦轉回原位即可。
王云飛心想:“想不到這一座石門,竟然暗藏如此玄妙,當年造這機關之人想必是煞費一番心思。”忙依照開門之法,將石門打開,沿原路出了洞口。程柯星等五人見王云飛出來,急問道:“怎么樣?可有遇到了什么危險?”王云飛道:“還好,還好。師父,這里果然別有洞天,本門武功,包括您沒有傳授我的,也都被刻在里面的洞壁之上。”程柯星驚道:“這可都是真的?”王云飛道:“還請師父移步到洞里,一看便知。”與四鬼扶著程柯星下了洞口,入了那寫著八卦門武功的石室,果然如王云飛所言,不禁人人驚奇。
程柯星看了洞頂的字,道:“這里的字畫都是孫志通孫大俠留下的。”突然心下一喜,道:“飛兒,有了這里的字畫,為師沒能傳你的那些武功也便可以練了,真是太好了。”王云飛道:“是。”程柯星撫摸著墻壁,對眼前的這些八卦門武功自是格外珍惜,只是他受傷極重,卻不能修煉,不住咳了起來。王云飛問道:“師父沒事兒吧?”程柯星道:“不礙事,為師見這里的武功高興,只是我身負重傷,不能練了。”王云飛道:“等師父的傷好了,再練不遲。”程柯星連聲道:“不錯,不錯,等我與那四個老朋友再訂下個十年之約。”
王云飛忽道:“對了,師父,弟子發現這里所刻的本門絕技,與師父教弟子的有些不同。”說著指著墻壁上對應的位置,續道:“這里并沒有‘八卦掌’。”程柯星道:“‘八卦掌法’乃本門開山的韋祖師所創,不屬蓬萊島一派,而這里的武功都是孫大俠留下的,沒有原不奇怪。”王云飛道:“可是這里除了‘幻影刀’和‘重陽劍法’由殘本變為全本之外,另有‘太真舞’和‘擒龍爪’,不知這兩式可是本門的武功。”程柯星奇道:“‘太真舞’和‘擒龍爪’?那‘擒龍爪’不應是無極門的功夫嗎?”他心中所想的,仍是當年在永樂城時,眾人談論少林派玄真為無極門弟子用“擒龍爪”插入腦中致死的事兒,上前一看,見“擒龍爪”果然也在,實不知為何。想了片刻,忽然點頭道:“原來這兩門武功,也都是本門所有。”
王云飛不知程柯星話中何意,程柯星道:“其實這一點為師也是今日方知。”王云飛道:“師父竟不知本門還有這兩種武功?”程柯星道:“是啊,要不是看到孫大俠留下的這些,為師至死也不會知道那‘太真舞’和‘擒龍爪’都是本門功夫。”王云飛奇了:“師父曾是八卦門的掌門,怎么會連這個也不知呢?”程柯星道:“我師父沒有告訴過我,想來我太師父也沒跟我師父說過,怕是我太師祖他本人對這也是毫不知情。”王云飛越聽越是不懂,連四鬼也道:“太師父你說的是什么,讓人聽不大明白。”
程柯星笑了笑,道:“這其中因由是本門機密,向來只有掌門才知,眼下還不是告訴你們的時候。”王云飛和四鬼聽了,只好不再細問。程柯星又道:“飛兒,既然天意讓你練全本門武功,你自不可違逆,這兩日先把沒有練過的都練了吧。”王云飛道:“弟子練功也不著急,眼下師父受傷在身,弟子理當侍奉左右才是。”謝天鵬道:“師父不必擔心,有我們四兄弟在,一定會把太師父照顧好,否則我們便是‘烏龜王八蛋’了。”程柯星也道:“是啊,你只有學全了這里的武功,才可以代為師去會會那四個老朋友。”王云飛聽他們都如此說,只好答應下來。
他送走了程柯星和四鬼,這便舉著火把,將墻上“八卦神功”第六層的口訣背了,然后坐到地上修煉這一層。這一層自然是要打通十二正經里僅剩的兩條經脈足太陽膀胱經和足太陰脾經了。那足太陽膀胱經兩側共一百三十四處穴道,從頭頂部分別向后行至枕骨處,進入顱腔,絡腦,回出分別下行到項部,下行交會于大椎穴,再分左右沿肩胛內側,脊柱兩旁,到達腰部,進入脊柱兩旁的肌肉,深入體腔,絡腎,屬膀胱。本經脈分支有二,一從腰部分出,沿脊柱兩旁下行,穿過臀部,從大腿后側外緣下行至腘窩中,另一從項分出下行,經肩鉀內側,從附分穴挾脊下行至髀樞,經大腿后側至腘窩中與前一支脈會合,然后下行穿過腓腸肌,出走于足外踝后,沿足背外側緣至小趾外側端,交于足少陰腎經。而足太陰脾經左右各二十一穴,起于足隱白,沿內側赤白肉際,上行過內踝的前緣,沿小腿內側正中線上行,交出足厥陰肝經之前,沿大腿內側前緣,進入腹部,屬脾,絡胃,向上穿過膈肌,沿食道兩旁,連舌本,散舌下。此經脈分支從胃別出,上行通過膈肌,注入心中,交于手少陰心經。這兩條經脈雖然較先前略難,但在王云飛眼中亦不足道,何況那足太陰脾經,王云飛早在數年前就因陜西十姓門洪門主點住腹哀穴而沖破,這時更是不在話下了。
十二正經全通,王云飛只覺氣海之內的陰陽二氣更盛,而五臟六腑之中雖然另包裹著一重,仍是有外溢之感,不免有些奇怪。其實他這時內力極其深厚,僅靠膻中氣海和五臟六腑已然無法存蓄住所有真氣,故有這等感受。他忙起身去看墻上的文字,原來這“八卦神功”前六層注重的是練氣,需將人體的十二道正經打通,把各層所練的兩股真氣分別屯于經脈所屬的臟腑里。他想:“師父說這套‘八卦神功’是通過打通周身手三陽經、手三陰經、足三陽經和足三陰經這十二條經脈來練足內力,而我如今已經將十二正經全部打通,卻只是練到了第六層而已,不知余下的四層又要干什么呢?”又往下看,才知“八卦神功”后四層注重的是調氣,需將人體的八道奇經打通。
人體除雙向的十二正經之外,另有單向經脈將十二正經聯系起來,俗稱“奇經”,八條合稱“奇經八脈”,乃任脈、督脈、沖脈、帶脈、陰蹺脈、陽蹺脈、陰維脈和陽維脈。修煉“八卦神功”之人,但凡練成了第六層的,真氣勢必會極盛,如若十二正經及五臟六腑不能盡數容納,奇經八脈便可加以蓄積,待人體活動需要時又能滲灌供應,這便是“八卦神功”后四層的調氣功用。王云飛不敢耽擱,忙將第七層口訣記了,開始修煉。
這一層要打通的是奇經八脈中的陽蹺、陰蹺兩脈。這陽蹺脈腧穴一十有二,而陰蹺脈則只照海、交信、睛明左右共六穴。這一層于王云飛而言也不算難,他先提氣自足太陽經的申脈穴,沿外踝后上行,經下肢外側后緣上行至腹部,沿胸部后外側,經肩部、頸外側,上挾口角,到達眼內角,與足太陽經和陰蹺脈會合,再沿足太陽經上行與足少陽經會合于項后的風池穴。陽蹺脈一通,他又提氣從足少陰經的照海穴開始,通過內踝上行,沿大腿的內側進入前陰部,沿軀干腹面上行,至胸部入于缺盆,上行于喉結旁足陽明經的人迎穴之前,到達鼻旁,連屬眼內角,與足太陽、陽矯脈會合而上行,將陰蹺脈也輕而易舉地打通。
兩脈既通,王云飛再依“玄元功”之法運功,只覺真氣在聯通的各條經脈中行運自如,瞬間通暢了不少,先前尤似外溢的真氣也迅速融進了兩條脈里。第七層練成,他又練第八層,這一層要打通陽維、陰維兩脈。那陽維脈起于足跟外側,向上經過外踝,沿足少陽經上行到髖關節部,經脅肋后側,從腋后上肩,至前額,再到項合于督脈,有十六腧穴,陰維脈起于小腿內側,沿大腿內側上行到腹部,與足太陰經相合,過胸部,與任脈會于頸部,有七處腧穴。王云飛按照第七層的經驗,也片刻練成。
“八卦神功”第九層要打通沖、帶兩脈。那沖脈為十二經脈之海,它起于胞中,下出會陰后,從氣街部起與足少陰經相并,夾臍上行,散入胸中,上達咽喉,環繞口唇,共歷會陰、氣沖、橫骨、大赫、氣穴、四滿、中注、陰交、肓俞、商曲、石關、陰都、通谷、幽門十四穴。帶脈則起于季脅,斜向下行到帶脈穴、五樞穴、維道穴,橫行腰腹,繞身一周,左右共六穴,足三陰、三陽以及陰陽二蹻脈皆受其之約束。第十層是“八卦神功”的最高層,需打通任督二脈。王云飛的這兩脈早通,自然省卻了不少麻煩。
他練成了“八卦神功”,只覺體內那兩股真氣已然可以隨心駕馭,再用“扭轉乾坤”的法門,無意之中發現這套神功竟然威力更增。其實這“扭轉乾坤”與之相配的八處穴道和其所絡之經、所通之脈關系極大。先前王云飛只打通了十條正經和任督兩脈,八穴之中,內關、足臨、外關、照海四穴經已絡而脈未通,后溪穴脈雖通然經未絡,而公孫、申脈兩穴則是經也未絡脈也未通,算來只列缺穴才真正的受用。不過“扭轉乾坤”不會因為這幾處穴道未絡經、未通脈而影響使用,但是通脈絡經確是可以增加其威力。這會兒王云飛將二十條經脈齊通,體內真氣流轉自如,八穴亦更好控制,“扭轉乾坤”的功夫也是早先之時不可相提并論的了。
他又往下看那四式沒有學全的八卦門絕技,花了幾天功夫,也將第五式“太真舞”、第六式“幻影刀”、第八式“重陽劍法”和第十一式“擒龍爪”學會。幾日里,他數次想回蓬萊閣去探望師父,不想程柯星派了姜志及時把三餐送去,并傳話叫他靜下心來,不必擔憂,是以他幾日里只是待在石室之中。也正因為他急于為師父療傷,這才加緊練功,短短幾日時間就把十七式八卦門絕技中較為難練的都學會了。
那“太真舞”本是一種舞步,靈感取自楊貴妃跳舞,其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玄妙無比,往往令人捉摸不透,只是較適合女子修習而已。王云飛修煉之時,也感覺這招式頗不合適自己,思量再三仍是學了。那“幻影刀”是一門空手隔空砍人的刀法,乃以純陽真氣劈手化刀而出,可傷人于無形,實是厲害非常。這刀法與“劈空掌”不同,“劈空掌”只是一種掌法而已,而“幻影刀”卻是以手代刀的刀法,二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至于“重陽劍法”,則是一門以指為劍的劍法,當年圍攻清云峰時,柳陌昌也曾講過這式武功,大理段氏名震武林的“六脈神劍”,就是段思平在“一陽指”基礎之上參考這式“重陽劍法”的運功法門所創(按:此處可參考拙作《仙海蓬萊傳》)。所謂“重陽劍法”,實是將兩股純陽真氣走手陽明大腸經自手食指商陽穴射出的無形劍氣,其“重陽”之名便是得自于兩股純陽真氣,一股來自于手陽明大腸經,另一股來自于足少陽膽經,兩者在迎**相接。而“擒龍爪”是一門爪法,可憑功力凌空抓取異物,亦是十分了得。
這日王云飛練成全部武功,已是七月初八,忙出了石室回到蓬萊閣中面見師父。那程柯星經幾日修養,氣色已然轉好,只是重傷之下仍然難愈,王云飛給他搭了脈,便要為他運功療傷,程柯星急道:“不可,不可,明日為師的那幾個好友盡數到了,你需得留些內力代我跟他們一戰,切不可有所損耗。”王云飛道:“弟子體內的真氣多不勝數,不礙事的。”程柯星道:“還是不可,你不知為師那幾位好友,他們都是身懷絕技的高人,雖然避世隱居,仍不可小覷。”王云飛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