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自古多情,世世煙雨,代代滄茫。
風漸漸的帶了絲冷意,天色黯淡,云霧壓城。
空氣里悶著即將暴動的水汽,全然一副要下雨的態勢。
蘇城北道商業中心,第四街區拐角的辦公樓中,青雨文化租憑的五六七三個樓層,不時有人員來回走動,或是惶惶不安,或是面帶竊喜,面色各異,卻皆是相同的浮躁。
整個公司,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氣氛里。
“噔~滴咯噔~~功名成就時,走馬~~探花林……”總編辦公室,挺著啤酒肚的大胖子,噫著顛三倒四的京片兒,好不愜意的敦在皮椅里,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緩緩的掃視著這個公司里配置最豪華的辦公室,滿身滿心的得意。
“唉呀……還是這地方坐著舒坦……”
一直壓在頭上的白伯清到地府報道了,秦嵐那老女人沒了這姓白的死鬼罩,找了個由頭就被他掀下來了。
這真是——苦心人,天不負,三千越甲可吞吳,老天開眼,終于讓他如愿以償的坐上了這個盯了十幾年的總主編位置。
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
想到這兒,王元鼎臉上的肥肉顫抖著提起來,向中央聚攏堆積,本就占地面積不大的眼睛,這會兒干脆被埋沒的不見蹤影了。
正在得意之時,桌上的手機響了。
這胖子拿起手機,瞇眼一看,臉上的笑瞬間就消失了。
又確定了一遍來電話的確實是那個人,王元鼎皺了皺眉,沒死成的小兔崽子居然會打電話給他,什么屁事?
莫不是秦嵐那老女人還不甘心,昏頭到去向那半死不活的小雜種告狀?
想到這兒,這癡肥的胖子臉上肥肉狠狠一抖,冷冷曬笑一聲,蘿卜粗的手指頭恁下接通鍵。
白伯清那么個活祖宗壓著他爺倆也就算了,一個毛沒長齊的小屁子,他還能怕了不成!
心里是這么想,可將手機放在耳邊的一瞬間,王元鼎的表情就變了,臉上的肥肉擠巴擠巴,湊出個慈祥的神狀:“哎呀,小安吶,怎么想起來給王伯伯打電話了?”
他笑瞇瞇的,聲音十分關切:“身體好些了嗎?”
城市另一頭,白安站起身來,笑了一聲:“白安身體恢復的不錯,多謝您的關心,倒是王伯伯,喜事成雙,新官上任三把火,近兒……”他趿著純白的拖鞋,緩緩停在窗前,話尾的語調放得極輕:“別來無恙啊……”
意味深長。
“啊……哈哈”王元鼎愣了一秒,下一刻便故作爽朗的笑了過去:“別來無恙!別來無恙!”
細小的眼睛里,卻是閃過一絲陰冷。
這小雜種……倒是學會怪腔怪調了,真是和他那死鬼老爸一樣,活該早點去投胎!
白安微微抬起下巴,微睞的瞳孔里,淡淡的映著,樹梢枝葉割碎的光。
斑斑斕斕。
他從鼻腔中漏出聲輕笑,只字不提秦嵐的事:“那么……新官上任的王伯伯,您有沖勁是好事,但是——”他的語氣頓時稍微冷了下來,有意無意的帶著一點少年人的置氣:“您把我的書撤下來殺雞儆猴,卻一點沒通知我這個當事人。”
“是不是,欠我點解釋呢?”
“這個……”王元鼎眉頭微微舒展,原來是為這事,小孩子不服氣罷了,隨即臉又皺了起來,心里只覺得操蛋——當時他壓根就沒在意這一層,少年人最看重面子,他把書這么一撤,估計著小鬼是十分不滿意的了。
“我們之前做了網絡調查,小安你的書啊…這個…太受爭議了……你也知道現在青雨是什么狀況,”王大胖子抖著臉上的肥肉,苦口婆心:“公司現在經不起折騰,我們這個決定啊……也是經過大家認真討論,深思熟慮之后才做的。”
“聽您這么說……”白安嘴角彎了彎:“這倒是為了青雨好?”
王元鼎以為忽悠過去了,興高采烈:“唉,對!那個要發布小說的坐著是我當年一朋友的兒子,書我們都看了,寫的絕對精彩!絕對能打出青雨的名氣!”
“嗯,確實?!卑装残?,淡淡諷刺:“‘我當年’、‘我一朋友’、‘我一同學’并稱三大無法超越的神人嘛。”
“呃?!蓖踉Ρ淮痰囊艘幌拢坏糜樣樀溃骸岸际菫榱斯竞寐铩!?p> “嗯,為了公司好,”白安語氣輕輕,說到這兒,聲音卻猛地再降了幾個溫度:“我當然知道你們是為了公司好……可王伯伯!您是不是沒聽清楚,我問的是——”
“您在做這個決定前,為什么不通知我!”
他的目光冰冷,嘴角仍帶著笑:“哦,對了,我并不是以青雨最大股東的名義在問這個問題,也不是以董事長繼承人的身份在逼問,我現在的立場只是一個在沒有被通知的情況下,被撤了發行作品的普通作者,”
“作為簽過合同的作者,在這件事上,我甚至有權利將青雨公司告上法庭!”
電話對面的王元鼎,不覺驚出一頭冷汗,只聽見少年清冷的聲音,淡漠的在耳邊響起:“您說呢,王主編?”
王胖子面頰上的肥肉抖了抖,心里呸了一口。
要是你真是個普通作者,勞資還怕你個屁!
可這話他壓根不敢說出口,只能腆著臉笑:“就是因為小安你是自己人,我們從沒告訴你啊,就怕這點兒事耽誤你養病。”
“呵。”白安話里帶著笑,語調慢悠悠的,意味莫名:“王伯伯真把我當自己人?”
“您要真把我當自己人,就不會把刪消息和發消息放在一起做了?!?p> 他瞇著眼,嘆息:“把我這個白氏集團繼承人的名聲給人當成墊腳石,王主編——”
“你挺能的,這是把我這個最大股東的臉面,放在地上踩啊。”
這一副世家子弟威脅人的口吻,白安這翻,卻是學了個十成十,只字不提董事會彈劾秦嵐的事,完全一副顧忌臉面的紈绔子弟不依不饒的態度,占著理字以勢壓人,壓得王元鼎汗流浹背。
“唉,小安你可別誤會,王伯伯可不是這個意識……”
現在還在糊弄?白安冷笑:“王主編,我今年十四歲,不是四歲?!?p> “你還說這話,是覺得我好糊弄,還是看不起我的智商?”
試探已經足夠了,至少,白安已經確定了,王元鼎這個胖子,從開始就沒把他放在心上,滿口的糊弄,沒一句真話。
也不帶一絲真心。
下意識的輕蔑和鄙夷,才是最真實的暴露。
他瞇了瞇眼,延展的眼尾墨意鋒銳:“面子都是別人給的,那么,王伯伯,既然你們不在乎我的臉面,我也不用顧慮你們的心情了,是吧?”
“我太年輕,還不在意著點面子,那就是個人,都能踩一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