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醫學附院的院長辦公會上，會議議程已經完畢。就在大家以為院長要宣布散會的當口，院長卻說：

　　“咱老彥呢，跟我說了一件事情，我覺得很有必要在會上論論，大家就本著對工作負責的態度吧，誠懇發言，各抒己見。好，下面，我們先聽老彥給我們說說這件事！”

　　大家的眼睛“唰”轉向了彥波希，不知道這位德高望重且在高光時刻即將退休的老中醫，會提出什么重要的內容，讓院長這樣重視，還要專題討論。

　　彥波希迎接了大家的目光，微微一笑，來了個開門見山。

　　“我想說的這件事啊，其實大家都知道，就是近期我們對住院病人，開展的中醫輔療業務。我發覺實踐中存在著盲目和過渡的問題。最主要的是艾灸和泡腳這兩塊。這件事，不僅存在著很大的隱患，而且有些患者意見頗大，我覺得不講不行。”

　　彥波希這一說，周遭就竊竊私語起來。他不管這些，繼續發表自己的見解：

　　“我本人是中醫參與治療的擁護者，但這并不是說人人都適用。大家都明白因癥施治的道理，但為什么，在這里就成了全院普開了呢？而且，還存在著不經中醫大夫會診開方，僅憑護士和患者或者其家屬的簡單溝通，就給人加艾灸、加泡腳。”

　　“中醫治病，最重視因人而異，因病因而出方。因為同樣的病象，不一定是同樣的病因，而同樣的病因，也不一定是同樣的病象。因此，一定要慎重選擇藥劑和方法。”

　　“艾灸和泡腳兩種方法，是簡單易學，但并不代表他們的使用原理就簡單。大家也別覺得，不經診斷給人艾個灸、泡個腳死不了人，那可不敢說！如果我們從醫者，對自己的要求是這個標準，那我們還有醫者的良心嗎？我們的醫院和患者，還能平安嗎？人命關天的事，怎么可以這樣，對病人負責是要求也是底線啊！”

　　話至此時，彥波希停了停，環顧了一下與會者。他們有的點頭，有的搖頭，也有的什么表現都沒有。他雖然覺得自己話猶未盡，但此時不是講課的地方，自己面對的也不是學生，不能糾纏，得給出個結論。他最后說道：

　　“我認為，以后如果對入院者采取中醫療法，必須有中醫科大夫會診并出方施治，沒有這個前提，就不能使用中醫療法。我就這么個想法，我說完了！”

　　會議室出人意料地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大家互相觀望，似乎誰也不愿意做那個開頭發言的人。

　　院長耐著性子在等，彥波希也在等。

　　道理再簡單明了不過了，為什么沒有人支持他的建議？大家在顧慮什么？

　　會議室里的靜默讓彥波希有種壓迫感，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中醫科的徐志強。

　　徐志強是科里的副主任，他半接半躲地和彥波希眼神相撞，猶豫之下還是開了口。

　　“我完全同意彥主任的提議，我們確實要對前面的做法檢討一下了！”

　　說完后，一腚坐下，呼出一口氣，屋里又是一陣安靜。

　　“大家都沒有異議了嗎？那好，要是沒有異議，我們今天就這么定了？”

　　院長用了反問句，沒有真的拍板。

　　他其實是完全可以一錘定音的。但他很想聽聽大家怎么說。

　　“那我也說兩句吧！”

　　副院長孫濤終于也開腔了。

　　“我們醫院開展中醫輔助治療這件事，原本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提高中醫治療在臨床的占比，發揮傳統醫學的作用，初衷是好的。至于在過程中出現點問題，發生點疏漏，這也是正常的。今后做好糾正就行。今天彥老能給我們提出來，有問題，有建議，這很好，有利于我們工作。但也別緊張大家的底線意識。”

　　彥波希聽出了他話里的客氣和忍耐，但態度上卻不夠真誠。彥波希沒有打斷別人說話的習慣，耐心聽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也有個問題，就是以后要都要中醫科會診出方的話，那中醫科的同志們可不要抱怨跑不過來啊！”

　　孫濤說完話，不看彥波希，而是望向大家。他的話引出了眾人的參與熱情，點頭稱是的大有人在。

　　“這有何難？若實踐證明這種輔助治療效果真好，增加招聘些好的中醫大夫補充進來，不就行了嗎？”

　　彥波希直接給了他辦法。

　　“說是這樣說，可是我們的人頭編制是有限的，怎么增加啊？總不能不給人家發工資吧？”

　　孫濤接過話茬，雙手一攤問向院長。

　　彥波希知道問題遇上了死穴。本院是公立醫院，招人的權利確實不是本院能完全決定的。

　　“這也好說，只要在獎金分配上合理，我們忙點倒也沒啥！”

　　沒想到此時徐志強出來表態了，他的話，引得大家一陣嬉笑。

　　“你要知道啊，徐副主任，就算是獎金上有體現，但人不是機器，要是因為這個把大家累出個好歹來，那我們豈不事與愿違了？”

　　大家都看著徐志強又是一陣哄笑，好像他是個要錢不要命的錢蠹，搞得徐志強百口莫辯的樣子，他哪里是貪財呀，不過是想解決眼下老彥和副院長的尷尬才那么提議的嘛，他恨自己多嘴，氣得選擇啞口無言。

　　“我看呀，就目前，最最簡單有效的辦法，還是停下來這個輔助治療，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了！”

　　孫濤副院長又攤開了雙手看大家，許多人又點頭稱是了。

　　彥波希這才明白他真正的意圖。因為原本彥波希提議開展中醫輔助治療的時候，孫濤就不很認可。只是迫于院長的支持，才勉強接受的。現在看來，他這是以退為進了。

　　彥波希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前期的操作，這么不嚴謹了。

　　他忽然覺得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不再那么簡單，也因此理解了大家剛才的一致靜默。

　　“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也不能因為過程中出現了問題，就否定了整個的工作。我覺得，我們應該去多想辦法，辦法總是會有的！”

　　彥波希說這話時，自己也沒有多少底氣，但他也不想就這么灰突突地敗下陣來。更重要的是，他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想為中醫爭這個一席之地。

　　“今天就先討論到這里吧。老彥說的問題，孫院長說的人手的問題，都是客觀存在的。”

　　院長在關鍵時刻又出來和稀泥了。

　　“要不我們先按照老彥說得運行一段試試，中醫科的同志要做好準備應對，看看多少量是達到飽和了。到時候，我們再研究辦法。怎么樣？”

　　他的問號是對著孫濤的，孫濤點頭算是同意了，見此狀，院長又話鋒一轉，“至于增加中醫大夫這事，我們再逐級向上面反應爭取，大家說，好不好？”

　　沒有人說不好，院長的話就算是定了調。

　　彥波希心下還是欣慰的。不管以后如何運作，畢竟今天他成功阻止了治療中的亂象，也算是自己為醫院和患者盡了最后一份心。

　　他從內心里感激院長用和稀泥的辦法支持自己。回到家中，給院長打電話，表達感謝。

　　院長哈哈一笑說：“這些事，本來都是我這個院長該盡的職責嘛，你感謝個啥呢！我和你一樣，再過兩年呀，我也要退休了，怎么說也得站好這最后一班崗吧！年輕人，有熱情，有干勁，我們這些老伙計，能幫年輕人把把關就是了！”

　　說得彥波希又是一頓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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