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蓋住了每一道縫隙,不讓一絲月光照進玻璃,把燈關掉以后,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空調懸在墻上,在幽深之中呼嘯著,冷風不斷向我奔襲而來。
唯一的光源就是我的手機屏幕。它放著楊乃文的歌,亮著,慘白而刺眼,就像上學期末我離開濟南時,那滿地將化未化的雪。
是的,最后濟南下雪了。還記得那天張先生因故沒和我同行,于是我一個人走在去考試的路上。剛過小樹林,空中就飄起雪花,急緩交錯,總之愈發細密起來。我不曾料到這雪來得這么大,更不曾料到這雪竟與我這樣不期而遇。就在我靜靜走著的時候,它稀松平常地從天際步近,不需要任何儀式感。
雪落在羽絨服上,一下子就化成了水珠,順著衣料的紋理暈開,還未來得及向下滲透就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濕意。我不想讓潮濕繼續累積到影響體感舒適的地步,所以加快了腳步,目的地離我越來越近。
時間并不允許我仔細端詳有雪的天地是喜是悲。我一頭扎進理綜樓,并沒有回望。
大概一個多小時以后,我站在大樓的出口,滿眼是皎潔與純白。作為一個在無雪南方長大的人,我看雪的機會確實很少。霎那間,無數寫雪的俗套詩詞涌上心頭,我并不愿意想起它們,因為它們實在太被反復傳誦了太久,從而失去了陌生的驚艷。
但是這景色實在太美。雪過初霽,象征著晴朗的天光柔和地穿過云影,向大地飛瀉下來。積雪圓融而溫潤,包裹住萬物的棱角,模糊了彼此分界的線條。我和李先生兩人一把傘,走進這一大片晶瑩剔透里,看著玉蝶在枝頭纏綿悱惻,一陣微風拂過,千千萬萬點銀粟窸窣搖落,拋下一地楚楚動人的繾綣瓊瑤。
很難想象,這一切都已經是整整四個月前的事了。這個春天并沒有如約送來生意盎然,反而戲劇化地降下了一場災難。草木魚蟲一如既往地在各自的處所歡笑著,萬籟從四面八方匯聚成一條喧鬧的河。它們的感情并不與人相通,我應該不能強求它們一起痛悼。
福州和濟南就像兩塊寸步難行的石頭,隔著南北一千五百公里的距離遙向對望。這個距離實在太遠,遠到我甚至懷疑同一輪月亮都無法同照兩地。
今年很熱,福州從五月初就有了直逼盛夏的溫度。我不知道濟南是熱是冷——盡管天氣預報會告訴我數字,但隔著屏幕里的數字是從來不可能看懂一個城市的。
楊乃文的歌還在放著,是去年年底發的那張專輯,我非常喜歡。期末的時候,我常常戴著耳機,循環著這張專輯,一早就從宿舍出發去知新樓。一層的自習室如果去得早總有位置,我喜歡靠窗的地方,政治經濟學背累了就可以看看窗外,沒準會瞥見偶爾飛過的鳥。
到了飯點,我又循環著這張專輯走出北門,去找那家我很喜歡的黃燜雞米飯。冬天的濟南不適合吃冷面或壽司,它們都太涼了,不能給一個已經足夠寒冷的人慰藉。中辣的黃燜雞米飯,再多加一份香菇,把汁拌進米飯里,最好還能配一瓶豆奶,火熱與濃香在舌尖跳起佛拉明戈,用力地撩撥著味蕾和神經,好吃到涕泗橫流。
走出店門,我發現恰好能躲過那條因為結冰而滑到能摔死人的天橋,不由得一陣竊喜。在宿舍樓下,我總遇到常先生和他的舍友,他們習慣的飯點比我遲。上樓的途中,總能遇見幾個樂于見到的熟人——例如馬先生、褚先生、和先生、417宿舍的三位等等。
有人說,“圈子”和“地界”永遠是綁在一起的,因為人和人不能脫離大地相擁。也有人說,故鄉從來都是用來定義感情的歸屬,而不是血緣的來處。
我不知道這些話的對錯。
我只好像余秀華守著橫店村一樣,為兩個城市寫下一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