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云一直追逐著前面熟悉的身影,直到走過轉角,才來得及叫喚一聲。
“琴水絲!”
前面那穿著白色法袍的人身影陡然一停,然后慢慢轉過身來。令子云失望的是,對方的容貌看起來并不是琴水絲,但是,對方卻是一個相當出名的人。在子云熟悉的歷史中,眼前這個穿著光明圣袍的女子,正是史上第一位女性光明教皇,琴雅欣。當然,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她也是琴府的一位祖先。
子云道了聲抱歉,正要轉身,突然心里想起了什么,又重新轉過身來,凝視著琴雅欣的眼睛。從那里面,他看出了隱藏在其中的淡淡羞澀,和那堅定不移的善良。
從他了解的資料,的確,琴雅欣和琴水絲的性格極其相像。可是,在此刻遇見,子云很難相信這僅僅是一個巧合。
或者真的是她?
“是你嗎,水絲妹子?”
子云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刻,他就見到琴雅欣的臉色突然驚惶起來,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東西,失聲地尖叫起來:“不要過來!”而她的腳步,也隨著子云的前進向后退去。
子云向身后看了看,并沒有見到什么。
難道他害怕的是自己?可是為什么呢?
子云想不出絲毫理由。
或者是她正在經歷什么不可知的煎熬嗎?
子云一念至此,心里更顯焦急,也沒有多想,繼續向琴雅欣走去。
“子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琴雅欣略顯歇斯底里地叫道,也正是這句話,讓子云認出了她來。在那透過靈魂之窗的深處,他看到了那個嬌羞卻勇敢善良的身影。
但與此同時,他也看見了周圍的景物開始模糊,漸漸透出血一般的紅光。一切的一切,不僅顯得怪異,而且也給他帶來一種危機感。
不對,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錯了。
子云如是想著,腳步也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著周圍慢慢浮現的場景。
那是?
子云的眼睛突然睜大,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哪還是那個祥和平靜的鳳羽城,分明就是那個充斥著殺伐的邀月城!而他面前站著的人,已經恢復了琴水絲的模樣。
火光,到處肆虐著城里的建筑,亡靈,如洪水一般吞噬著沿途的生靈。
隱約間,他聽到了琴水絲的聲音:“光明神在上。為什么要有殺戮,尤其是在這么美好的邀月城,大家一起欣賞這美麗的夜景不好嗎?這守護的家園,此刻卻因戰爭而染滿鮮血。可是交戰的對方,在剛才還那么沉浸于它帶來的美好,此刻卻又要將它撕碎開來,然后毀滅殆盡。這就是那些真誠懺悔的人民嗎?”
說是聲音,可是子云卻并沒有見到琴水絲的嘴唇在動。他馬上意識到這是琴水絲的內心聲音,在這一刻,直接穿越時空傳到了他的腦海之中。
子云正及細想,卻感到思維越來越遲鈍,他連忙向后看去。在那生靈尚有一席之地的邀月城中心,一個巨大的金色瞳孔靜靜懸浮著。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他的身體,同樣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邀月城樓上,經歷著那個慘淡的過去。而且,那時發生的所有一切,仍作用于他現在的身體上。
不對,到底發生了什么?琴水絲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子云自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馬上聚集所有精力思考起來。
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的時候,就被父親送去了教廷。在那片神圣的土地中,幾乎沒有黑暗的存在,有的僅僅是圣女們悉心的教導,教皇仁慈的呵護,和那些同樣被送來的玩伴的親密。在那個歲月中,充斥在腦海中的,就是典籍中那些真誠善良的故事,像一顆顆種子,在她的心中萌芽,成長。于是,她所知道的世界,如這童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有圓滿的結局。
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心底產生的一絲疑惑。那是在她第一次擔任牧師的那年,當她第一次聆聽別人的懺悔的時候,她震驚了,那個人所說的罪惡,雖然不過是偷竊,可對她來說是從來不敢想象的。她問過教皇,而教皇卻告訴她:“世人本就大多行走在黑暗之中,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真正面對陽光并生活在光明之下。”這答案深深沖擊著她的信仰,讓她一段時間內不敢面對自己。然而,隨著每天聽到人們各種各樣的懺悔,她慢慢也變得釋然了。
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的心在顫抖。不,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傷心難過,所以心在哭泣。因為她從來沒走出過教廷,所以她認為世上的人雖然不少犯了錯,但仍能真誠地作出懺悔。可是,從那次回家以后,她的一切就變了。暗曦將她抓了去,用鎖鏈將她鎖了起來,帶她在黑暗中行走。那是真正的黑暗,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這些從來只在典籍中見過的名詞現在如此徹底地詮釋了它的含義。而這些人,如此安心地沉迷其中,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她不明白,到底是這些人錯了,還是她錯了。沒有人告訴她,因為她已經不在教廷,已經離那個真誠美好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一個人站在黑暗之中,用她身上發出的微弱光芒艱難地前進著。得知父親和大伯是死在自己深愛的雪燕手上,她感到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在這一刻,她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面對黑暗,她這些微弱的光明能做些什么。可是,劍心前輩卻啟發了她,讓她認識了光明和黑暗。而她也得知自己的父親并不是雪燕所殺,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原諒了雪燕。只是她并不知道,到了現在這種地步,該如何再去和雪燕相處。她只能如以前一般,獨自在黑暗中行走,用自己微弱的光芒照亮著四周。
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如果我是琴水絲的話!······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從未有過的疑惑。一次,又一次,當自己對他人的原諒和寬恕換來了別人的不解和憎恨,她感到越來越無力。她懂,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可能犯錯,包括自己,有些人僅僅是因為面對的形勢不同,而作出了自己的選擇。就像應龍一樣,他心中的確有著對天帝和女魃的歉意,如果當時天帝能多給他一個機會,一切或許將變得不同。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單純地認為這是應龍的錯呢?她一個人在黑暗中走已經很難了,真的很難了,可是,作為伙伴,為什么沒有人支持,反而一次次地阻攔她呢。
子云看到了所有的一切,再次望向琴水絲的時候,才知道她心里的苦。回想起以前的種種,無不是自己首先擋在了她前行的路上,讓原本已經很累的她還要繞一個彎,才能到達既定的目標。
這時候,他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雪燕的影子。他想起來,以前在聯盟的時候,每當雪燕問及為什么要拿那些活的敵人作槍靶時,自己也是義正嚴詞地說道:“因為他們是敵人。”然后,每次都是看到聽完這句話后雪燕黯淡下去的眼神。
他心里深深嘆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身上背負了這么多的債。
不過,馬上他的思維又繼續跳轉起來。
為什么大家一醒來就是在幾千年前的龍紀元?為什么自己看到的琴水絲一開始會是和琴水絲差不多性格的琴雅欣?為什么周圍的場景能說變就變呢?······
或許是感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一刻他的思維如加速的齒輪,轉得飛快,所有的問題的答案也勢如破竹般呈現在自己眼前。那一刻,他知道了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
可是,就在他想要為雪燕他們留下一些線索的時候,他的身體驀地一震,一口鮮血已經噴了出來,在眼前揮灑出一抹壯烈的色彩。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邀月城樓上。
周圍的場景漸漸逝去,又變成了鳳羽城中的街道轉角。而周圍的人仿佛按下暫停鍵一般,此刻才接著剛才的動作繼續。
琴雅欣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了看周圍,似乎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對,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這個世界中,再也沒有了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