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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云山

第五十三章 此恨長生

除卻云山 誰棹滿溪云 4559 2022-04-12 00:01:00

  云曦天牢。

  一座座浮島之上,皆是以萬年玄鐵所制的牢籠,若初便被關在其中之一。

  萬年玄鐵,乃世間至剛至強之物,堅不可破。再加上在每個牢籠外,都還設有特殊的禁制和結界,若想要私自逃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這天牢的禁制和結界,便是云曦初代掌門終南月所設,數千年過去了,終南月雖斯人已逝,但這鐵牢外的禁制卻從未衰弱。

  “嗒、嗒……嗒、嗒……”

  是……有人來了。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邊,若初緩緩睜開沉重的雙眼。

  “咳……畫玉……是你嗎?”那微弱的聲音從嘶啞的喉嚨中發出。

  那人沒有應答。

  若初硬撐著,吃力地抬起頭來。“水……玉子,怎么……是你?”

  水玉子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怎么,師兄見到是我是不是有些失望啊?”

  “畫玉呢,咳咳……她……現在怎么樣了?”若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對……這天牢有護衛看守……此等禁地,沒有掌門和諸位師叔的命令,你又如何進得來?”

  “區區兩個護衛,又怎能攔得住我!”水玉子狂笑道。

  “那護衛……”

  “這兩個該死的家伙竟敢攔我,已經死了。”

  若初心頭一震。

  這天牢外的護衛,自建牢以來,雖然已經換了幾十代人,但個個都是云曦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他們的修為如何向來不會對外透露。

  成為天牢護衛之后,他們便要簽下“死血契”,以誓其忠,明其志,永不能背叛云曦,反則天地誅之,契毀身死。

  就連掌門雁林緋平日見他們都要禮讓三分,如此看來,他們在云曦門派中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以水玉子的修為,定不是護衛的對手,況且還是以一敵二。他剛說“區區”……看他說如此輕松,身上也只有幾點血跡,倒不像在是撒謊。以水玉子的性格,肯定不會是此般神態,此必有蹊蹺,若初打量著眼前的這個水玉子,心想到。

  “你……不是水玉子!你到底是誰?”

  只見那人身周紫氣繚繞,化作原形。

  若初瞪大了眼睛,“是……是你!”

  “公子,好久不見了。”竟然是魔族右護法韋無形。“沒想到,堂堂上川掌門之子今日竟落到這般田地。”

  “你來……這兒干什么……若是來看我笑話的,那大可不必了……咳咳……”若初狠狠地瞪著他。

  “我若是無事,又何必來此犯險。”

  “我都已經身在天牢,你們還想怎樣?”

  韋無形呵呵一笑,“我可是來救你的。”

  “救我?可笑,你是救不了我的,快走吧……咳咳……更何況……我也不會跟你走的……”

  “這可由不得你!”說著,韋無形手中凝聚出一團紫氣,一掌向鐵牢打去。

  誰料想,紫氣還沒碰的玄鐵牢籠就被外面的結界消融了。

  韋無形接著又是蓄力幾掌,可鐵牢絲毫無損。“可惡!”

  “你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若初慢慢爬起來,靠在了鐵牢上。

  忽然,一陣呼喊聲從外面傳來。“來人啊——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韋無形回頭瞥了一眼。

  “你快走吧,免得再晚,把你自己也搭在這兒。”若初閉著眼睛說道。

  “既然救不了你,就實話告訴你吧,你娘知道了你的事情,已經自盡了……”

  “什么!”若初猛地睜開眼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你娘自盡了。”

  若初拼命地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相信,如今你爹已經帶著上川弟子圍了橫尸崖,靈主想要拿你作要挾,才命我來此。”

  “不可能……你們魔族之人詭計多端,皆不能信……”

  “信不信就看你了,公子后會有期!”話音未落,韋無形便化作紫煙飄去。

  “你……”

  “若初師兄,你沒事吧?”水玉子急忙問道。

  “無礙。”

  長蓂緩步走了過來,“剛剛是何人?”

  “是……是魔族右護法……韋無形……”若初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來做什么?”

  “他……來……殺我……”

  “殺你?”

  “是……是……”

  “也罷,沒事就好,可是兩個天牢護衛殘死于其手,皆被取了元神去。”長蓂嘆了一口氣,“一人竟能殺死兩個天牢護衛,看來此人的修為深不可測啊。”

  “那師叔,我們該做何打算?”湛之庭說道。

  “如今掌門不在,我們還是按兵不動為好,我們走!”

  水玉子在一旁喊道:“誒——師叔,那若初師兄他……”

  “就讓他在這兒待著吧,走!”

  “是!”

  眾人隨著長蓂轉身離去。

  只有水玉子依舊站在那里,回頭望了望牢中的若初,心中生出些憐憫。

  若初也看著他,猶豫了許久。

  水玉子剛要轉身。

  “師弟……”若初突然喊道。

  水玉子沒有說話,默默地低頭走了過去。

  自從若初和遙畫玉在一起之后,水玉子心中為夢亦辰不平,便對此二人日漸生疏起來。即便平日里見到也不曾言語,冷面相對,似陌生人一般。

  “畫玉她……”

  “她一直昏迷不醒,但身體并無不礙。”

  “掌門可有罰她?”

  “掌門見大師兄那般十分惱怒,本想將她也打入天牢,多虧師叔們替她求情,才免此一難。”

  “她無事所好。”若初低下頭來,“對了,我……還有事……想問你。”

  “你說吧。”

  “我娘……她真的……”

  水玉子一驚,“你……你都知道了?”

  “沒想到,他說的竟是真的!”若初緊皺起眉頭。

  “弟子剛剛來報,你娘親她的確已自盡于橫尸崖,長蓂師叔還讓我們切記不能將此事告于你……還有……”水玉子吞吞吐吐,猶豫不言。

  “怎么了,還有什么?”

  “你當真要聽?可要有個心理準備。”

  “有什么,說啊!”若初不耐煩地吼道。

  “若掌門聽聞夫人命絕后便帶弟子前去報仇,結果仇不得報,也慘死在向九天手中。”

  若初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不可能……不……不可能……”

  “水玉子,快走了!”長蓂在前面喊他。

  “來啦!”水玉子回過頭來,“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節哀吧!”水玉子說完便飛走了。

  眾人散去。

  若初雙拳緊握,青筋暴起,眼睛里漲滿了血絲,“爹……娘……是孩兒不孝……娘……都是孩兒無能……是我害了你啊……娘……我……咳咳……噗——”他猛吐出一口血來,倒在地上,淚與血融在一起,從眼角流下。

  若不是,孩兒當年貪玩迷了路,娘也不會獨自外出尋我,也不會被魔族之人抓起來……

  若不是,娘被魔族抓住,孩兒也不會被爹爹送到這里……

  若不是,來到這里,或許也不會愛上她……也不會與大師兄生出嫌隙……可,可若不是一步一算,又如何得到她……

  若不是,因為我,大師兄也不會被她所傷……我愛她,我知道大師兄也愛她,可當初只有那般,才能……大師兄對不起……

  若不是,孩兒無能,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是……是孩兒不孝,讓娘失望……若不是……娘也不會死……爹也不會死……

  “呵呵……真是可笑……我算盡了所有,最終……卻……卻算中了自己……真是可笑啊……咳咳——”若初仰天苦笑道。

  “也許,我就不應該活在這世上……都是因為我,一切,一切都變了……畫玉,對不起……若有來世,我愿還愛著你……也愿你愛著的……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

  若初顫顫巍巍地將手指沾上血紅,在地上點畫,過了許久,血書始成。

  他笑了,接著苦苦支撐站起身來,“既然……一切……皆因我而起,也該由我……終了……”若初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這一切,我,來,還,了!”

  從前以后,便再無若初,一夢醒時,猶若如初……

  眾人回到大殿,只見一弟子慌慌張張地奔上卻神殿,“師叔!”

  “何時驚慌?”

  “若初師兄……他……他自盡了……”

  “什么!”

  “怎么會?剛才還好好的,師叔,我愿前去查看。”水玉子主動領命。

  “好,你去吧。”

  水玉子又一次踏入天牢,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望見若初倒在血泊之中,額頭上滲出深色的血痕,血水從鐵牢的欄桿上慢慢流下,便知是他如此了結了自己的一生。

  在他身旁地上的血書字雖模糊,但仍辨得出字形:若初有罪,愧對父母,愧對師兄,愧對掌門,愧對畫玉,愧對師門,自知有辱仙命,罪無所償,惟以此命還之……

  水玉子嘴角顫動,長吁一氣,“你……你這……又是何必呢……”沉默片刻,又不禁感慨道:“你若是真的愛她,又為何獨自而去,你去之后,又將她一個人置于何地?”

  他在鐵牢前佇立良久,才回去復命。

  而此時,遙畫玉還躺在自己的房間里,她并不知道,她愛的和愛她的人都已然不在了。

  星星點點粉紅色的光亮從四周聚來,那是她曾經失去的,關于夢亦辰的回憶。夢境之中,一幅幅畫面浮現在她腦海。

  那個人……是……是大師兄?

  她與大師兄有說有笑,他為她親手剝下桔子,喂到她口中……

  緊接著,又一幅畫面出現,她落下山崖之時,卻被一人抱住,所有的石柱都撞在那人身上,可他還笑著,那人竟……還是大師兄……

  “含微”劍在她身旁微微顫動,發著淡粉色的劍光,漫天花雨徐徐飄落。

  “可這劍還沒有名字!”

  “你取吧。”

  “玉懷伊人醉,心含愛與微……不如……都叫‘含微’吧……”

  “好,嘻嘻。”

  好一個“含微”,心含與微。

  不對,為何想到的都是他……若初呢,不是這樣的,大師兄可是她最煩的人了,怎么會這樣?不會……不會!

  遙畫玉猛地睜開眼睛。“都是夢……一切都是夢……”

  她努力不愿去想,可是那些畫面卻如潮涌一般無法阻擋,涌入她的腦海之中。

  “玉兒,我一定會救你的!”

  這個地方……是……我好像來過,是……碧城!

  “亦辰今日來便是為了救玉兒,師叔若不答應,我便一直跪在這里,師叔若不見我,我便在這里一直等!”

  “玉兒,當年你心有我,我心有你,恐怕你再醒來時,心里已經不會再有我了。”

  ……

  她頓時只覺得頭痛欲裂,“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水玉子在門外進來,“你醒了?”

  “大……大師兄……呢?”

  “大師兄?你竟還敢問,是你……親手殺了他啊!”

  “我……殺了他嗎?”

  又一幅畫面浮現在她記憶深處,是啊,是我……

  “如果這樣,你能離開這里,那就……”

  “為……為什么?”

  “為了……你……啊!”

  “我曾經……也沒有……后悔過……”

  記憶中的劍光,閃亮了她的眼。

  “大師兄!”她竟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水玉子在一旁望著她,“看來,你的記憶已經恢復了,當年大師兄為了救你,血祭‘洛神花’,并封印了你對他的記憶……只有當他……可如今看來,他幾乎再沒有活過來的可能了……他為了你,放棄了所有,而換來的呢……卻是你冷眼相對……”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從始至終,他真正愛的人……只有你啊!有時,我真的替他不平,明明自己付出了所有,卻還失去了所有……”

  她緊緊閉著眼睛,可淚水卻止不住流了下來。“求求你,不要……不要再說了……”

  “大師兄他為了救你,被‘洛神花’封印了元神,也封印了你對他的所有記憶,他本想等你醒來,與你安度一生……誰料那若初橫刀奪愛……”

  “若初……若初呢,他在哪兒?”

  “事到如今,你心中所想,還只他一人嗎!他的娘親自盡了,若掌門也命喪魔手……他已經……”

  “他到底如何了?”

  “他……自己頭撞鐵牢自盡抵罪了。”

  “不可能,你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就在剛剛……”

  “轟——”又一個晴天霹靂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為什么,為什么……啊……為何我愛的人都要離我而去……為什么……”

  “你一個人好好待著吧,可別再做什么傻事,你這條命,可不止是你一個人的。”說完,水玉子便轉身離開了。

  “呵……為什么……我現在愛的人,獨自尋死,以前愛的人,為我而死……這到底是為什么……”她的淚水浸透了枕頭。

  她孤獨無助地蜷縮在床邊,現在,不會再有人能緊緊抱著她了,不知何時,早已泣不成聲。

  就這樣,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哭了三天三夜……再哭不出一滴淚水……

  ……

  卻神殿上。

  “你當真要離開云曦嗎?”長蓂問道。

  “弟子不肖,望師門成全。”

  “你……不再等大師兄了嗎?”水玉子在一旁問道。

  “我……”她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只吐出二字:“不了。”

  她當初對他那般,還有何顏面再見他?愿只愿,此生不見吧。

  “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便不再留你。”

  “師叔!”水玉子喊道。

  長蓂一聲輕嘆,“隨她去吧。”

  “多謝師叔!”遙畫玉隨即轉身離去。

  當她遙首回望,眼前的,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云曦山,留戀的,不留戀的,也該如這云霧一般,一并散去了。

  萬里云煙,不知何處,只一劍,一夢,一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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