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趙俊人與姜云向陸遜借了兩匹健馬,連夜向夷南奔去。與此同時,吳縣方面對姜云的搜索也劃上了一個句號。
倭寇主力放棄吳縣,轉道之后,頃刻間便攻破了東海縣,劫掠一番,堂而皇之地登船出海,離開了天朝地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到東海縣后,一小股倭寇突然重新出現在上海縣,將飽受蹂躪的百姓再次壓榨一番后,安然離開了。
收到消息的“武略將軍”徐娉婷,第一時間下令停止對姜云的搜索,整軍返回金陵城。這個人已經沒救了,徐小將軍不會平白浪費時間去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她走地相當干脆。
只是吳縣方面卻始終抱著一絲幻想,暫代縣物的李主簿在徐娉婷離開之后,命令巡檢羅軍將千余巡守,打散后全部派了出去,從本縣近山開始,重新搜尋起來,搜索范圍不斷擴大,來回搜尋三四次,依然毫無消息。無奈之下,李主簿只得放棄尋找。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吳王與太子黨的角逐也有了結果,包括吳縣在內的數個縣城,太子委任的縣令眨眼間被打發了回去,整個江南再次由金陵吳王府完全掌控,但同時,吳縣縣令曹瑞也躲過一劫,朝廷沒有追究其責,命其入駐翰林院任職,對此,吳王無異議。
吳王府上表朝廷委任新縣令的奏折抵達御前,皇帝陛下示意吏部決斷,太子一脈對此表示默認,人事任命順利下達。一場心照不宣的政治交易,在暗中完美地完成了。
至于姜云,一個小人物的生死在朝堂之上沒有掀起一絲漣漪,出于其鎮守吳縣的功勞,朝廷追封了他一個正七品官位,這樁風波就算是徹底過去了。
吳王表面上是最大的贏家,重新掌控江南藩地,原該是春風得意之時,但靜下心后,他卻不由頭疼不已,隱隱有些后悔。
倭寇入侵,所過之處,如蝗蟲入境,滿目瘡痍,數縣的重建,數府的軍資,陣亡士兵的撫恤,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吳王在經濟上已是元氣大傷。如此巨大的代價僅為了拔掉幾顆釘子,未免得不償失。這事情,原本有更為溫和的方式可以處理,誰知趕著趕著,就出現了這樣的結局。
重溯事件源頭,都是那個叫姜云的在驗尸的時候牽出了東出人這條線索。從理智上說,吳王對姜云還是頗為欣賞的,無論是最初的幫忙破案,還是之后的堅守吳縣,此人能力毋庸置疑,是個可造之材,但從內心上說,整件事情也都是他牽扯出來的,吳王怎能不遷怒于他?
這廝簡直就是一個禍害!一句話,就導致了倭寇入侵,導致了千萬家庭,家破人亡,導致了他如今相型見拙,疲于奔命,真是該死!
這種想法有失公道,但只有這么想,吳王心中才能好受一些。
尤其是看著眼前的姬洛,她最疼愛的一個女兒,這種恨意就越發明顯了!
姬洛變了,曾經樂觀開朗少女,他的開心果,從吳縣回來之后,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活力。一個多月,她沒有出過一次房門,只是面無表情地呆呆坐在窗口,靜靜地望著天邊,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初吳王還以為她是撞到了腦袋,或許落下了什么病根,特地從京城招來了幾個太醫診斷后都說姬洛身體無礙,他才開始感到了不對。
吳王趕緊派人趕去吳縣調查,傳回的報告讓他暴怒不已。姜云這狗東西,竟不知什么時候,勾搭上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也幸虧他死的干脆,不然吳王當真有心將他千刀萬剮,方能平息此恨。
對姬洛,他舍不得責備,有的只是濃濃的不舍與心疼。有心寬慰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女兒的表現雖然奇怪,但卻挑不出絲毫的毛病。
姬洛吃喝正常,作息正常,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這又如何?大家閨秀本就不會隨意出門,拋頭露面。至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這是個人的心態,誰也說不了什么。
吳王煩惱不已,此刻房門被輕輕打開,小鹿端著晚膳緩步走入,將盤子置于桌上,朝吳王行了一禮,這才說道:“小姐,用膳了。”
“嗯。”姬洛收回目光,淡淡應了一聲,起身拾起小碗隨意扒了兩口米飯,又轉過身去,重新坐回窗邊。
小鹿微微嘆息一聲,將碗筷整理一番后,端出了屋子。
吳王濃眉緊縮,看著女兒,輕聲道:“洛兒,老待在屋子里不好,與爹出去走走吧,咱們逛逛夜市可好?”
“嗯。”依然是淡淡的回應,姬洛卻沒挪窩,壓根沒有起身的打算。
“你不是常說想去秦淮畫舫看看么?”吳王嘆道:“以前爹不準,今日爹陪你去,可好?”
“嗯。”
“孩子,要有什么傷心事,不妨大哭一場,你這樣,爹實在擔心。”
“嗯。”
“洛兒!”吳王漲紅著老臉,突然走到姬洛面前,雙手抓著她的肩膀,憤然吼道:“你聽爹說!姜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一個月了,他不可能回來了。”
如死水般沉寂的眸底閃過一抹痛苦,瞬間卻又恢復了正常,姬洛依舊淡淡應了一聲。“嗯。”
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吳王粗重的喘氣聲,許久之后,吳王再次開口說道:“五軍都督府班師了,魏國公今日親自登門,為承嗣的事,向爹提親了,爹想問問你的意思。”
“嗯。”
“你答應了?”
“嗯。”
“洛兒。”吳王沉聲道:“熎兒,槿兒還有你的婚事,全由你們自己做主,爹會與你們參考,絕不替你們做決斷,這是你娘親臨終前,爹親口答應她的!爹承認,與魏國公府的聯姻對爹十分重要,與江南第一世家沈府的聯姻也一樣。所以爹之前為熎兒牽了個頭,她與沈默情投意合,爹打從心底高興,這是一舉兩得的美事。你與徐承嗣也一樣,這樁婚事你考慮清楚,一旦應下,就絕無反悔的可能!”
“嗯。”
“你真的決定了?”
“嗯。”
“好!”吳王點頭說道:“既如此,爹就回復魏國公,將婚事定了,此事爹會先上表朝廷,知會你皇爺爺一聲,一年之后,爹將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嗯。”
對著面色木然,情緒毫無波動的姬洛,吳王看的出來,自己這番話她鐵定沒有走心。這事有些不厚道,滿滿地乘人之危的味道。但這不是廢話,至少對吳王來說不是,對于自己那離世的妻子,他總算是有了個交代。
說自欺欺人也好,正如他自己所言,與魏國公府的聯姻,確實至關重要。
如今婚事已定,就希望這喜氣能沖沖吳王府,讓女兒早點走出來,恢復正常吧。
吳王又在屋子里站了一會,見姬洛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這才無奈地搖了搖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打開房門,緩緩走了出去。
吳王走后,屋外的小鹿走了進來,將床鋪上的薄褥鋪好。“小姐,早點安歇。”
“嗯。”
小鹿退出去后,屋子重新恢復了平靜。
姬洛輕輕依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嘴角微微勾起,展現出了一抹讓人心悸的笑容,一滴晶瑩自頰邊緩緩而落,一道若有若無的低吟在屋中響起。
“相公。。。還有一年,我就要嫁人了。你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讓爹爹忙去吧,等他籌備好婚禮,你就回來娶我,好不好?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