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人當夜就給放了出來,僅以目標來看,算是勉強達成了,但姜云卻極不滿意,歸根究底,他性格之中有些強迫癥,凡是但求完美,而此事,辦得顯然不夠完美。悶聲發財方是王道,如今卻太過出頭,得罪了常宇,只怕接下來的計劃,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
思來想去,姜云自嘲一笑,釋然了。人生在世,豈有事事如意的道理,趙俊人是一定要救的,但自己在水北無權無勢,毫無根基,除了借助輿論之外,哪還來的其他方法?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巧逃出生天的趙俊人也是一陣后怕,兩個滿懷心事之人備齊酒菜,在姜云屋內一醉方休,直至天色漸亮,兩人才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姜云悠悠醒來,睡眼朦朧地往窗外一望,登時冷汗直冒。陸遜要他卯時前往養心屋,現以天色來看,該已是巳時時分,足足晚了兩個時辰,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也真是夠了!許久不當警察,整個人無論從身體還是心態上,都越發懶散。
見趙俊人尚在酣睡,姜云也不打擾,自顧自地起身洗漱一番,趕忙向養心屋跑去。
在認人上,陸遜沒啥記性,但在辦事上,她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做派。屋外侍衛顯然早已打過招呼,見姜云到來,侍衛并未阻攔,很痛快地放行了,只在他進屋一刻,低聲吩咐了一句“大小姐正在會客,勿要喧嘩。”
會客?午時都沒到,大清早的會哪門子客啊!這陸遜也真夠忙的,要大周皇帝有這份勤勞,匈奴還有活路么?姜云嘀咕著走入了偏廳,卻突然聽到了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
“此事無需陸家出面,只要大小姐應下,這天大的好處,陸家便能得到一份,何樂不為?”
姜云躡手躡腳地移步上前,悄悄拉開門簾一角,閉上一只眼睛湊了上去。
喲!這不是之前在熊家堡見過的樂管家么?老頭子年級大了還真是腿腳不利索,前后腳離開的公羊嶺,如今哥都回來兩三日了,這老頭現在才到?該不是公款旅游來了,邊玩邊走吧。
面對李家來客,陸遜罕見地沒有掛上寒冰臉,很努力地擠出一絲淡不可見的微笑,如果扯下嘴角也算的話。只是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冷淡。“事關重大,需要商議。”
“既然如此,那老夫再等一日。”樂管家笑道:“悅城繁華,比起我李家林海囤猶有過之,老夫也正好借此機會,游覽一番,不知可有不便之處?”
樂管家人老成精,想事周全,悅城于水北陸家,無異于皇城國都,他是李家人,或多或少總有些不便之處,把話說在前頭,也可免取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無妨。”
“既如此,老夫暫且告退,大小姐若有決定,可遣人至思遠客棧知會老夫。”
樂管家行了一禮,退去之后,陸遜沉默片刻,突然開口說道:“既然來了就出來!鬼鬼祟祟陳何體統?”
感情早發現哥了啊!被逮個現行,姜云頗為尷尬地撓了撓腦袋,臊眉耷眼地走入了正廳。
陸遜瞅了他一眼,面色一冷道:“什么時辰了?”
“嗨!大小姐您大人大量,就別在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上計較了。”姜云嘿嘿一笑:“正事要緊。”
“都聽到了?”
“沒,不過大致情況知道了。”
“說說吧。”
“說啥?”姜云一愣,跟著陸遜辦公,不就是干一些真理文件的秘書活么?怎的還要他參與論事了。
“說事!”陸遜瞟了他一眼道:“你真以為我要你過來當個擺設?趙俊人的事上,你辦的不錯,尚有幾分急智,且思慮周祥,處處留有后手。我陸家家大業大,瑣事極多,即便我事事斟酌,也不免有疏漏之處。你要做的,就是拾遺補漏,不必顧慮,有話直說便是,至于聽不聽,決定權在我。”
呵,我還當時來做秘書的,感情是混了個幕僚當當啊。
“大小姐的意思是?”能不出頭盡量縮著,如果陸遜的想法符合自己的利益,姜云自然沒必要多話,一句“大小姐英明”就能糊弄過去。
“答應。礦山出自楊家地頭,本與我陸家毫無瓜葛,如今李家愿意牽這個頭,兩家聯手施壓,逼迫楊家同意分礦,我陸家可得其三,無需出面,更不用出兵,平白得這天大的好處,更能借此機會,緩解與李家的矛盾,我思來想去,此事妙處甚多,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你既然來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答應?姜云牙槽微微發酸。的確,答應此事,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楊家雖然不甘,但那只是心態上的損失,實際上依然獲得了三成半的礦山利益,至于陸李兩家,各自分得三成也都是平白多出來的。他們都爽了,他姜云姜教主,卻成了最不爽快的一個。三大家族和平共處,還有祖神教什么事?
不成,這事必須得給他們攪黃了!可陸遜這猴精可不好糊弄,怎樣才能把她忽悠瘸了,這是個問題。姜云眼神不停閃爍,心念急轉,急急思量著突破口。
忽然,他眼睛一亮,開口說道:“大小姐此言大謬,以小人看來,答應此事,并不符合陸家利益。”
陸遜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何解?”
“敢問大小姐,陸家曾是夷州第一家族,縱橫夷北,其勢無人可當,時至今日,卻處處受人掣肘,日子越發艱難,為何?”
“楊李兩家崛起,如今其中任何一家勢力已不在我陸家之下,且聯手對抗陸家,故而如此。這也是我答應此事初衷之一,李家挑頭,必會與楊家生出隔閡,而我也正可借此機會緩和與李家的關系,何謬之有?”
姜云傲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陸家根基之穩,軀干之壯,枝葉之茂,遠非其他家族可比,表面看來,楊李足以匹敵陸家,然而陸家的底蘊是數千載時光積累沉淀而成,豈是區區兩個暴發戶可比的?陸家一日不倒,便無人可以制霸夷北,楊李素有野心,有同一個目標,有同一個必須擊垮的對手,故而他們既是競爭對手,也是合作伙伴,聯合對抗陸家,便也在情理之中了。不知大小姐可認同此言?”
“不錯。”
姜云侃侃而談道:“三家分礦,利益均分,看似陸家占了一個從天而降的便宜,楊李難道沒有?如此做法,其勢不改,陸家一份,楊李兩份,如此看來,陸家與兩家的差距豈非更大了?”
陸遜面色不改,眸子卻不由清冷了幾分。
“況且。”姜云頓了頓,繼續說道:“陸家底蘊體現在何處?是依附于陸家的所有大小家族一致的支持,誠心的愛戴,簡而言之,是人心!陸家行仁,無論貿易還是行政,雨露均沾,從不盤剝,在這種情況之下,陸家分礦三成,到手之后又要如何分配?大小家族,勢力均要分上一口,最終還能所剩幾何?而楊李不同,兩家行霸,與旗下勢力乃是上下級的關系,礦山所產之利,兩家完全可以獨吞,此消彼長,陸家何利之有?”
陸遜聽到這,那對好看的柳眉兒已深深地皺了起來。“若不答應,我陸家不還是一無所獲?相反,李家僅憑自身實力,斷無可能逼迫楊家低頭,楊家獨占礦山,一年半載之后,將實力大增,完全凌駕于陸李兩家。”
“有何不可?”
“恩?”姜云一句天馬行空的問話,讓陸遜很罕見地愣住了,圓整的杏眼,微微開啟的櫻唇,竟說不出的可愛。
姜云笑了。“夷州,鼎足之勢早已形成。陸家勢大,楊李兩家才會聯手對抗,而大小姐又不能自減其勢,這才是讓人頭疼的地方。如今楊家愿意站出來頂替陸家的位置,豈非好事一樁?李家為求生存,必然舍棄楊家,轉而與我陸家聯盟。擁有礦山的楊家雖強,卻也強的有限,絕非兩家聯手之敵。如此一來,陸家反而能獲得長時間的喘息之機,這才是我陸家的根本利益所在。”
忽悠的最高境界,就是忽真忽假,半真半假,這才能讓人提不起猜忌之心。姜云不露痕跡地將夷北改成了夷州,雖只有一字之差,結果卻是天差地別。
夷北,三足鼎立,而夷州,卻是南北朝時期,更是一個南朝一統,足以威脅北朝的階段,三大家族任何變故,都有可能演變成山越出山的契機,這種機會,姜云豈會錯過?
至于陸遜,在姜云的一番唇舌之下,終于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