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丘,原以為可得暫時的歇息,不料前腳剛踏出青丘結界,下一秒便見得一個持劍少年擋在前方。
夏侯言死死盯著出現在眼前的“蘇夜弦”,雙眼里透著殺氣:“你不是蘇夜弦!你到底是誰?”
當他與對方的眼神接觸得越久,他就越能肯定自己的猜測。
蘇夜弦的眼睛里,有玉魂珞所沒有的冷血,她的眼睛是夏侯言永遠無法忘記的夢魘。
察覺到敵意的云起很是不悅:“你這除妖師還真有意思,竟然能追我們追到這里來。”
“我不管你們是何目的,今日,我絕不能讓蘇夜弦落到你們手中!”
夏侯言目光一沉,戾氣在眼底集聚:“即使她已經死了!”
“這可由不得你!”御靈狐在掌心召喚出狐火向夏侯言飛射過去,夏侯言手中的若水劍猛然凌空而起,變幻出無數劍影來,像弦上之箭對著前方將欲發動,然而身邊突然自行張開了結界,擋住了狐火的攻勢。一個身影輕巧地落到夏侯言身邊。
他轉頭看,來者一襲雪青衫,一把淥水劍,青絲綰靈蛇,衣上紋重明,竟是分家的夏侯諾!
“你怎么會在這?”他的表情有些吃驚。
分家與宗家雖是同族,但鮮少往來,夏侯諾雖是分家里較為熟絡的一個人,但此時出現在眼前,讓他很是意外。
夏侯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調笑著說道:“剛剛幫了你一把,記住你欠我個人情。”
話才說出口,便極速沖上前去,很快便牽制住了云起和御靈狐。
玉魂珞看著眼前的少年,說話間壓著怒氣:“我與你既無瓜葛,為何你要苦苦糾纏?”
她在掌心用靈力幻化出一把長弓,對準了夏侯言,緩緩拉動細弦,一只靈箭慢慢顯現。
夏侯言雙目凌厲,回道:“我糾纏的不是你,我是放不過蘇夜弦!”
話音未落,玉魂珞輕輕松開手指,離弦之箭泛著冷光朝夏侯言飛去,夏侯言迅速結印張開結界。玉魂珞第二次連發三箭,終是把他的結界破了,夏侯言連退幾步,一支箭正好落到腳邊,深深扎進泥土里,他若反應慢了些,恐怕就要受這皮肉之苦了。夏侯言剛站定腳,便迅速咬破右手拇指指腹,血液立刻滲透出來,他將指頭壓在地上,一條血痕從手指一直延伸到前方,在玉魂珞的腳下繞成一個圈,無數條鎖鏈從腳下鉆出來圍成一個牢籠,將玉魂珞牢牢包圍住。
玉魂珞試圖掙脫開,但一碰到鎖鏈便被結界震回去。她立即意識到,這是專門用來抓靈的縛靈鎖。
旁邊的御靈狐見此狀況,一下子分了神,急切地喊了一聲:“珞!”
卻不慎被夏侯諾的劍刃所傷,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她這一傷,頓時也讓云起不鎮定了,云起立馬收起氣刃閃到御靈狐身后接住她。夏侯諾趁此空隙吹了一哨子,一只巨大的異獸紅喙嬰勺鳥從空中疾馳而來,她嫻熟地跳上去,飛到夏侯言身邊伸手便把他拉上來,連同夏侯言手里抓著的縛靈鎖牢一起消失在天際。
云起懷抱著御靈狐坐在地上,看著遠去的嬰勺鳥,咒罵一聲“該死!”
他又低頭看看懷里的少女,御靈狐已經昏迷過去,唇邊的一抹鮮紅的血跡刺痛了他的心。
…………
一天后,天虞山中。
此時正是櫻花的季節,山莊里的櫻樹開得最為茂盛,紛紛揚揚的粉色飄滿了整座山,世界,仿佛陷入一片祥和之中。
玉魂珞輕輕拉開木門,映入眼簾的是鮮艷亮麗的春景,是季春三月最賞心悅目的櫻花色。她光著腳踏出門,站在廊道上。屋子外圍著一圈縛靈鎖,支起一個巨大的結界將整個房間包圍住。
她突然對此情景有了感觸,干笑一聲,低聲自嘲道:“還真是逃不過這宿命呢……”
當她從少有的感傷中回過神來時,只聽見從院里那棵茂盛的櫻樹下傳來一個稚嫩的女聲。她的目光輕輕地掃過去。
一個女孩子正站在樹下靜靜地注視著她。六七歲的模樣,穿著桃粉華衫,衣上同是繡著重明鳥紋,一雙水靈的眸子透過那層薄而透明的結界與她交接。玉魂珞沒有說話,也是安靜地看著她,逐漸被對方眼神里的純粹所吸引。
女孩兒率先打破了沉寂,怯聲問道:“你是妖嗎?”
縱使是個孩子,但出生于除妖師世家,對于結界這種東西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同時也應該明白,什么樣的人物才會被封在結界里。
玉魂珞還未來得及開口,又一個聲音闖了進來:“溪兒。”
聽到有人叫喚,夏侯溪立馬轉移了注意力,朝著身后看去。這一看,立刻讓她喜出望外。
“言哥哥!”
夏侯溪興高采烈地跑到夏侯言身邊,張開雙臂撲入兄長的懷里。
夏侯言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溪兒,不是吩咐過不可以來這里嗎?”
他的話是在責問,但語氣充滿了溫柔。
“可是這里的櫻花比較好看嘛。”夏侯溪低下頭,有點撒嬌性地抱怨道。
身后,夏侯諾也緩緩走過來了。
“溪兒,還記得我嗎?”
她走到夏侯溪面前,俏皮地對她眨眨眼。夏侯溪剛剛還像被打蔫了的花,這一下子完全活了過來,無比興奮地回答道:“是諾姐姐!”
“對啦,溪兒真乖。”夏侯諾伸手摸摸她的臉,亦是一臉愉悅:“三年不見,還以為你會把諾姐姐給忘了呢。”
夏侯溪興奮未減,正欲說話,夏侯言卻道:“溪兒,你先跟諾姐姐回去。”
夏侯言輕輕拍了女孩兒的頭,似是在安撫。夏侯溪皺起眉頭,鼓著腮幫子,帶著一副極不樂意的模樣被夏侯諾牽回去。
此時,院里只剩沉默的兩個人。
玉魂珞覺得無趣了,欲抬腳進門,卻被夏侯言突然叫住。他站在櫻樹下,收起了剛才溫和的面孔,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玉魂珞保持著一貫的冷漠,她問:“我既不是妖魔,你又為何囚我于此處?”
“但你也不是凡軀不是么?”
夏侯言的話語一針見血,他看見對方臉上沒什么情緒,便接著話匣子往下說:“我知道靈需要宿體才能存活,可為什么偏偏是蘇夜弦!”
夏侯言看著玉魂珞那張臉,記憶總是會不自覺地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夏侯言與蘇夜弦相遇了。八歲的夏侯言闖進了蘇夜弦的封印之地,年幼的少年被誘騙著解開了封印。他的天真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是當他癱坐在父母尸體旁時才意識到的話。
玉魂珞漠然說道:“蘇夜弦對我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合適的宿體。”
“那你知不知道當你意志薄弱的時候,蘇夜弦可能會借助靈體的力量蘇醒過來!”
他在質問她,語氣失了冷靜。
“那又如何?她終究是已死之人了。”
玉魂珞回答得云淡風輕,她確實不在乎這個問題。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著,在靈修的眼中,活著的玉魂珞還不如死去的蘇夜弦。她奪了蘇夜弦的妖身,不過是期盼著能以此手段逼他出現。
夏侯言不知個中緣由,對她那種不以為意的態度愈加憤怒,他詰問道:“就為了一己之私?你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可怕嗎!”
多少年了,他每一次的午夜夢回,無不充斥著鮮血、火光、哀鳴、痛苦……噩夢連連。
“我不會讓她有蘇醒的機會的。”
玉魂珞丟下這句話,毅然進了屋,絲毫不給夏侯言辯駁的機會。
夏侯言站在櫻樹下,花瓣時不時掉在肩膀上,他沒有理會,當結界內的人退出了視線,他才緩緩地離開。
紛紛揚揚的花雨給腳下的路鋪了一層粉色的毯。
玉魂珞從房間內透過窗戶探看。
少年的背影在漫天的櫻花雨中,蕭索,孤寂。
她記得這種場景,就在她隔著封神殿的窗戶,看著靈修遠去的背影時,她眼里的景色也像現在這般凄清。
玉魂珞的眼睛慢慢低垂下來,緩緩翕動嘴唇,低語呢喃。
她在說:“靈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