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似乎動了惻隱之心,走到一邊去給公司那邊打電話。李愿不敢造次,只在原地站著,遠遠地觀察著周末的一舉一動。李愿很想知道周末在電話里說些什么內容,是和誰在說。是不是張西平,或者其他什么人。
通話很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根本不像請一個假那么簡單。說話的表情也不像是請示什么,倒更像是在討論一件很重要的事。說話時偶爾還偏過臉,仿佛在回避,怕別人聽到她說話的內容……
這次通話時間實在太長,李愿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曾經有過一剎那,他的大腦掠過一個問號。她,周末,是不是值得我愛的女人……
她是誰!
電話真是夠長的,都說些什么啊。李愿說。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準假了,只是遇到一些小麻煩,所以多說了幾句。周末說。說這話時她一直沒朝他看,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然后問李愿:我們現在去哪。
李愿問她星期天休息不休息,她點點頭。李愿說去我那里吧,她又點點頭:好吧,伸出手招停一輛的士。李愿禮貌地拉開車門讓她先上,車開了,周末把腦袋靠在車窗上,微閉雙眼,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李愿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說什么。原先一見面就有許多話要說的那種氛圍不在了,似乎有一道看不清的屏障隔在兩人中間。
車停在湘菜館樓下,李愿搶先付了車錢,倆人下了車后李愿用商量的語氣問周末:就吃湘菜怎么樣。周末仍然只是點頭。從上車到下車,她一直沒說話,表情木然。她的這種狀態讓李愿有些不滿,但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還要盡量裝出輕松愉快的樣子,攙著她走進湘菜館正廳,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茶色的玻璃使夜色更加凝重,李愿的心也開始凝重起來。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他和她之間出了不小的問題。
這是一餐沒滋沒味的飯局,倆人都只顧埋頭吃著,雖然吃得不多,卻相當耗費時間。其中也說一些話,一些不能進入記憶的話。
最后她提議道:我們去站臺吧。
他說好吧,很久沒有一起去了。
她表情木然。他無趣地跟在她后面。
她站下了,對他說:你不能走快點么,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說沒什么,只是有點發軟,渾身無力??赡茏罱鼪]睡好,想的事也多。
她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說:沒有熱啊。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他說。眼睛注視著滔滔江水。
我真不是一個好女孩,不值得你愛。她說。我身上的毛病很多,家里事也多。我本人又愛使小性子,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了。再說了,也沒什么工作能力,為人處世也呆板,容易吃虧。你說像我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價值呢,誰娶了我誰倒霉。
他“哦”了一聲便沒下文了。
她又說:我家里最近總是催我回去,因為父母年紀大了,家里沒有人照看。我不想回去,我媽就不停給我打電話,還在電話里一次又一次哭。唉,我都要煩死了,怎么辦呢,看來我是堅持不下去了。再說,公司這邊也不好,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像我這種情況,對誰來說都是拖累,我這人又不愿意連累別人。
他說:我又不是別人,你不要這樣說。
她說:真正了解的人是不會喜歡我的,你還沒有看到我不好的一面。所以有時候我也想過,是不是我們只適合做異性朋友。
我不需要異性的朋友,我只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說。
不要就不要了唄。這是她最后的話。
我們不去站臺了,那里已經廢棄,再也沒有火車看了。他說。
好吧,你說我們去哪。她淡淡地答。
然后他們就去了一個地方,他們什么也沒說,好像約定好了一個儀式。不需要臺詞,也不要有任何準備。就在在那張由于長時間少有人睡的,散發著一股霉味的大床上。他又一次聞到了讓他迷茫的在叢林的氣息。但叢林的氣息遠遠壓過時間的氣息。曾經有一段時間是腐爛變質的,它終究不能戰勝叢林的氣息。
在他看來,叢林的氣息是新鮮的,永遠不會變質,哪怕許多年后也不會。哪怕在森林里迷失一百年也不會,包括叢林的每一寸土地。
她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沒有一點做作,一切都很自然。
他也是,像經歷過無數回一樣。沒有退縮,沒有阻礙。
他終于淪陷了,陷入無底泥淖,徒作垂死掙扎,直至萬念俱灰,而走出來的早就是一具奄奄一息的……他哭了,先是有聲的抽泣,而后是無聲的號啕。她先是驚訝,試圖勸阻,但很快也加入到這場合唱中……
他知道這是最后的晚餐……
李愿醒來后不見了周末的身影,他并沒有感到驚訝,一切都好像是預先安排好了的。沒有說為什么,也不說要怎樣,沒有責任的問題。
她走了。她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小獸要去很遠的地方,小獸的出現只是一個童話故事,一個陳舊得不能再陳舊的故事……
接下來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地進行著。先是讓二手店鋪拉走家具用品,然后將出租屋退掉。做完這些之后的他坐在出租車上,他像傻了一樣。直到司機問他,他才說出一個地名。
出租車向前開,而他眼睛卻向后看。死死盯著那越來越遠的,曾經給他帶來巨大幸福,同時又讓他不得不承載長久傷痛的出租屋,直到什么也看不見。
李愿突然發覺自己什么都看不見了,下車的時候還勉強能夠看到路面。公司保安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坐在距離公司辦公大樓只有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發呆。
醫院最后檢查結論是:暫時性失明,原因不明,這種不明不白失明的例子不多,至今也沒一個準確判定。至于何時能恢復視力,誰也說不清。但有一種樂觀的說法:只要休息好,什么都不要想,不能有任何外在剌激,也不要有內在剌激,比如不能流淚。只要能做到這幾點,就有可能恢復視力。
公司付了全部醫藥費后又給了一年工資的補償,這已是最大限度。
這時的北方已經開始飄雪,而南方卻還穿著短袖襯衫。李愿在家人的護送下要回北方老家養病,上了火車才想起,他的手機丟在辦公桌上。
現在他的視力只有零點三,只能勉強看到最近的物品,所以他的個人物品還是親自收拾。這期間接了一個電話,是一個同學打來的,約定他在年底的時候回老家過年。因為今年是他們班十周年班慶,分散在全國各地的中學時期的同窗大部分都會回到故鄉參加這次聚會。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只是默默聽完,然后掛斷電話,隨手放在一邊,接著收拾東西。
后來聽說,他的手機被臨時收起來了,說等他到家后再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