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當中最冷的季節，李愿獨自回到了北方老家，又看到了他的樺樹林。
北方很冷。但家始終是溫暖的。因為他的根在那里，生他養他的父母在那里。北方更是他童年長大的地方，在這里會有無數的美好回憶被激活。從前用一雙眼睛看到的世界，許多美好的東西都被扭曲了。但如果用心看，或許更容易看到世界的另一面。他知道只有用心看到的，才是是真實的，唯美的，激蕩靈魂的東西。
李愿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安心養老病，但靈魂的雙目卻從來沒有閑著。那段時間里，李愿正是用心去看世界，所以他看到得比用眼睛看到的更多，更豐富。正是這特殊的經歷改變了他，使他在后來能夠成就一番輝煌事業。
有的時候，他會在枕邊播放“午夜天鵝”，接連幾個小時只聽這一支曲子，帶著它進入夢中然后再從夢中醒來。
每當這支曲子響起，他就想到她，就淚流滿面。其實從登上回家列車的那時起，他的心就死了。他知道這一去回來的可能就很小了。而他最愛的那個人。將從現在起離自己越來越遠，一直遠到再也看不到，一生一世。
閑下來時夢反而少了。白天與夜晚的完美銜接使他一度失去了時間感，偶爾還會出現時光倒流的幻覺。但思路卻比以前更開闊了，少了一些頑固不化，執著也被涂上一層新的色彩。
不是不想從前，只是角度發生了變化，尤其與周末相處的日子，點點滴滴，音容笑貌，一切都在用心去過濾。似乎不再把失戀看作比死亡還要可怕，李愿覺得自己突然間長大了。
更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對周末的想念開始淡下去。對前女友小愛的回憶卻頻繁起來。和小愛相處不多，細節上沒有多少可回憶的地方，但卻像相處了一生一世，或者曾經生活好多年后又分開一樣。對周末的怨恨漸漸埋葬了對她的渴望，再也沒有當初的疼痛感。可是對小愛的思戀倒更像是一對生生死死的愛人。
對“午夜天鵝”這支曲子的理解也有了突破。去醫院做定期檢查會診時，主治大夫對他說：只要好好休息，緊持用藥，保持良好心態，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主要是太緊張了，僅僅屬于精神層面的問題。大夫的話像一陣春風一樣吹拂著李愿，他甚至有些感謝這場病帶給他的一些前所未有的體驗。如果沒有這場劫難，也許是一生都不能得到的收獲。
單位那邊來電話說，要把手機給他郵回來，他說算了吧，不要了。可單位還是把它往回寄了。李愿心里明白，站在單位的角度上想，這樣做是對的。已經與單位沒了聯系，何必還要留下半點牽扯呢。這年頭誰都不想惹麻煩，不過單位那邊想得也太多了，他是不會賴上他們的。
關于手機，也是一樁十分詭異的事情，這件事要很久之后才能解秘。不知為何，用快遞寄的手機會突然消失，快遞公司能做的也就是賠一個新手機，而李愿又能說什么呢。他并沒有把它當回事，他還要那張手機卡做什么呢，要不是躺在病床上，他也許會去掛失，換一張卡。可是他沒有，直到有一天突然想起來，卡已經失效，找不回來。就像他和周末的愛一樣，一陣風吹散了，再也不能回來。
李愿的生命中有太多的不確定事件，和謎，手機只是其中的一個小插曲，還談不上什么玄念。周末從菜市場走失一周后突然變心，以及周末去二老板家幫忙的一周內究竟發生了什么，或什么也沒有發生……所有這些，都是謎，或本來就不是謎。
李愿想：總有一天我也會制造謎的。
他說的對極了，在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制造著謎，可以這么說吧，跡底永遠沒有謎面多。因此人世間就多了一些歡樂與憂愁。細心的人就會發現，正是他所制造的謎才使整個故事不再顯得蒼白無趣。
李愿的病一天天好起來，春天也在不遠處向他招手。他開始從床上轉移到地下，可以坐在圈椅子里，讓屋外透進來的陽光曬一曬。后來頻頻來到室外，在背風的角落處坐一會，真正感受陽光的沐浴。在南方可不會有這些體驗，南方的陽光總是躲在淡淡云后面，所以南方像一只大悶鍋，不像北方這樣通透。
想用電腦的要求被家人拒絕，但細心的母親讓老伴去城里給兒子買了一只吉他。早在上高中時，他就會彈吉它，技術不錯。后來去了南方，就再也沒摸過。當母親把新吉它遞到兒子手上時，兒子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是我那把么。
那把舊的不知被誰拿去了。母親說。這是你爸剛從縣城買來的，不知好用不好用。
好用，肯定好用，李愿說。雖然有一絲失落。隨手彈了一段后又說：這把比我原來那把好多了。謝謝爸媽。
李愿的視力一天天恢復著，從先前的零點二到現在的零點五，這是一種好跡象，李愿為此充滿信心。在醫生的指異下，李愿開始有限地外出，所謂有限就是每次外出不能超過三小時。三小時能走多遠呢，按常人能走十公里，可只有零點五視力的李愿卻只能在家的周圍轉悠。遇到熟人說幾句不咸不淡的話，或者獨自坐在河沿上發呆。每到這時候，經常會想起少年時的一些經歷，覺得很有意思。
人總是在閑下來時才去回憶的往事，李愿從來不知道他的回憶也會出現斷層。從很早以前，李愿就會經常做同一種夢，夢內容大同小異，似乎遺失了一件重在的東西。具體是什么卻想不起來，只是感到很焦慮，與不安。是不是夢有本身在預示什么，誰也說不清。有一天李愿想到讀過這樣一篇文章。說到人經常會做奇怪的夢。尤其那些與現實生活毫不相關的內容的夢。它們的成分或來自于家族染色體的遺傳，或遠古發生事件的殘存記憶。這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要不是眼睛失明，是不會有機會想得這么深的。
看來人不能一味忙碌不停，必要的時候也要歇下來，靜一靜，思考一下前前后后的事情。李愿就是在這種狀態下，得到一些的同時也放棄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