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譚老板的一席談話之后,周末又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但與此同時,她把心中殘存的最后一團小火苗也扼殺掉了。
同時她也扼殺了一直以來的做人做事的風格和底線。
她知道這是不對的,她想不這樣,但另一個她,就是那個被生活壓抑得近乎病態的她卻我行我素。她開始變了,到最后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她尤其變得容易發怒,不論大事小事都愛牽怒于別人。
在家里,張西平從此便成了一個受氣包。但張西平是真心愛她的,特別是當這份愛又加上一份恩的時候,張西平還有什么不能忍受呢。
但在公司就不行。從前的那個溫和的像姐姐一樣的周副總不在了,好像一夜之間換了個人似地。于是私底下人們開始叫她八婆。因為她動不動就發火,罰款也成了她覺得最有效管理的手段。她忘記了如今的員工大多是八零后或九零后,這個年代出生的孩子自主意識遠遠高過他們的父母。像從前那樣,溫和加寬容的管理方式都很難留得住人,而今她卻動不動就批評和罰款,明明行不通,她仍然一意孤行。于是,公司內部充滿了抱怨,辭工率直線上升,不滿情緒終于爆發,大家將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周末身上。
在一個星期六下班前,十多名員涌進老板的辦公室,要求炒掉周副總,否則他們全部走人。
其實譚老板早就發現苗頭不對,但沒想到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鬧得這么厲害。現在她想出面挽回,但已經晚了。群情激憤的員工根本不聽她的解釋,于是她背周末找一些員工談話,想知道根源究竟在哪里。然后她心里有數了,接下來她找周末談話。由于一直以來倆人都是以姐妹相稱,加是譚老板一時性急,說話重了點。于是周末就爆了,她指責譚老板偏心,還說她有想法,就是趕她走。
一席話說得譚老板淚水漣漣,委屈自不必說,但在這節骨眼上說什么也是白說,反而越說話越多,話越多越不中聽,于是面對面干了起來。這次沖突的結果是周末拂袖而去,臨走丟下一句話:我不干了,你另請高明。
這是周末進到這家公司以來第一次與老板發生正面沖突。雖然關系一直不錯,但老板就是老板,她不是你姐。當有一天你的行為傷害了公司的利益時,老板就變成了老虎。所以,周末丟下狠話一走了之,譚老板并沒有阻攔,事后也沒有去看她,連個電話也沒有。
看來,她確實傷了老板的心。
那天她沒有回家,獨自去了酒吧,那個晚上她一口氣喝下一整瓶紅酒。最后還覺得不過癮,又灌下去一小瓶紅星二鍋頭。二鍋頭是二兩五包裝,高度白酒。這兩種酒混在一起喝下去,就是酒場老手也承受不了。于是她醉得完全徹底,倒在街頭一片樹木的陰影下。
那天晚上偏偏張西平下班也比以往遲,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張西平一進門就發現不對,周末的包包丟在沙發上,人卻不在。這種情形是從來沒有過的,這就應了他的某種直覺,他覺得最近可能會出事,但不知會出什么事。因為他發現周末脾氣越來越大,大到蠻不講理的地步。他曾經想找她談談,想知道她怎么了,他能替她做些什么。但一直沒有機會,自打出差回來后,他們就沒再在一起過。她睡到客房的小床上,每晚都是這樣。倆人很少講話,主要都是他說她答,否則她就沉默不語。幾次在吃飯的時候他都想開口,但顧慮重重,生怕一旦談得不攏,會
連飯都吃不好。
所以當他發現她包在人不在時,心里咯噔了一下:肯定出事了。
于是他玩命似地往樓下跑,玩命地沿著他家最近的幾條街跑。他很聰明,把重點放在酒吧附近。聽酒吧服務生說,確實有一個女子喝多了,出門的時候還差點摔倒。
張西平問服務生,女子長得什么樣。服務生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長得很漂亮就是。
張西平遠遠看見街邊有幾個人圍在一起,快步走到近前一看,地上躺著一個大醉的女子。沒錯,就是她。張西平剛要去扶她起來,那幾個男子竟然想阻攔。
她是我老婆,喝多了。張西平說。然后蹲下去想將她抱起,可是抱了幾次都沒能抱起來。她軟得像一癱爛泥一樣,抱了這邊,滑了那邊。有一個男子用手撥了一下張西平的胳膊說:你說你是他老公,證據呢。
張西平說:我本人就是證據,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另一個人插嘴道:是我們先發現的,正準備報警呢,你卻插進來,動手動腳的,我看你不像好人,不懷好意。
張西平放下周末。站起來說:你想干嘛。
幾個男子馬上拉開架勢:怎么,想打架。
打又怎樣。剎那間,張西平將十年的積怨一下子爆發出來。但終究不是他們的對手,稀里糊涂之間就被打趴下了。還好,一輛治安巡邏車趕到,嚇跑了那幫混混。在治安員的幫助下,總算把周末弄到家。
張西平一夜未眠,一直守候在她身邊,直到早晨她才醒來,睜開眼睛一看,面前坐著一個大花臉。張西平你怎么了。她問。
沒怎么,昨晚英雄救美,受傷了。張西平說這話時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周末這才意識到是自己闖了禍,說了句:不好意思啊。
好不好意思不要緊,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知道結果會是什么么。
周末搖了搖頭:我怎么知道。
張西平說:我趕到時,你像一癱爛泥躺在地上,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三四個小混混正對你虎視眈眈呢。
啊,是這樣……周末臉色大變。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臉:不好意思啊老公,我錯了。
那你今天不要上班了。張西平說。我來給你老板打電話請個假,我自己也要請一天假。你這樣子,我這個樣子,怎么見人呢。
不要打了。周末說。
為什么。
我辭職了。
什么,為什么,你犯什么錯了。
我確實犯錯了。周末說。于是把事情簡要說了一遍。
張西平說:沒事的,只要認個錯,你們老板肯定舍不得你走。你不是不好意思,我打電話給她好了。
不要打。周末認真地說。這次我確實有錯,但我不準備認錯。
為什么,這不是矛盾么。張西平驚訝的表情。
你不要多問了,我只是一時有毒,毒素一去,就好了,這是一個過程,對我個人來說,無所謂對與錯。
你說什么啊,我都聽不懂了。張西平說。
不懂更好,許多事還是糊涂點好。周末說。
這次張西平沒再說話,但卻用眼角的余光掃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