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喝足了茶,看煩了景,陳圓圓便回到臥房,吩咐小蝶在紫金螭龍雙盤大銅爐里放了一片沉水香,又埋了一粒火炭在香片旁邊約半寸的地方,蓋上香爐蓋子,自己便褪了裙衫,松了發簪,懶懶躺下,休息了。
香爐里炭火溫熱,煨著那沉水香片,悠悠發著清香,窗外不時傳來幾聲鳥叫,陳圓圓枕著繡褥,微合眼眸,靜靜沉入夢鄉。
又是江南水色里的過往,連綿的鼓點,笛曲,咿咿呀呀的昆腔吟唱,過往的一切都早已湮沒無跡,只有昆戲的曲律聲聲,仿佛刻在了骨頭里,化入了血脈里,魂牽夢縈,揮之不去。
日落時分,淡淡的夕陽染紅了一片天空,圓圓醒來,看屋子里一片暗沉,便喊道,“小蝶,小蝶,天黑了,點燈啊。”
卻沒人回聲,怎么回事。安阜園里,除了小蝶是陳圓圓的貼身丫鬟,還有八九個丫鬟,怎么此刻卻無人了似的。
無奈之下,陳圓圓只得自己爬了起來,半踩著繡花小鞋,慢吞吞的去拿妝匣盒子里的火石。
剛剛拿到火石,正準備點燈,卻聽門口一聲低低的聲音道,“看燒著手,別動了,我來吧。”
原來是王爺來了,難怪丫鬟們都沒影了。每每吳三桂公務忙完要來安阜園找陳圓圓,便會屏退下人。
陳圓圓一撇嘴,道,“王爺來了,怎么剛才也不出聲,嚇我一跳。”
吳三桂沒理她,只是走過去拿過火石,給屋子里四個角落里的燭臺都點了亮,這才拉著她的小手坐在了床邊。
陳圓圓看著吳三桂,看他眼神里層巒疊嶂,不明所以,心里雖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胡子,繼而趁勢像小貓咪一樣趴在了他的懷里。
吳三桂的性格自小就悶,平日里不愛說太多話,心事就更別說了,基本從來不對人言。陳圓圓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日常在他面前,也不會胡言亂語,除了必要的話,多余的話是一句都不敢亂說的。哪怕聊天,也是吳三桂講什么,陳圓圓配合。這主次關系,她還是很清楚的。男人哪怕再怎么寵自己,主從關系自己還是得有分寸的。
所以說,平西王府里人人都道陳圓圓得寵是因為美貌,但真正了解內情的人才明白,只有美貌是不夠的,王府里從來不缺美人,但如陳圓圓這般知道分寸,言語謹慎,聰明乖巧的,卻找不出第二個。
吳三桂抱著陳圓圓,心里安定了一些,他這幾天非常糾結一件事,很是煩惱。但又不知如何傾訴,想跟圓圓講講,可又覺得陳圓圓一個弱女子,也不能真的幫自己分擔什么,而且知道了或許徒然增添煩憂和愧疚,他心里也不忍。
還記得那時,嘉定三屠和揚州十日的消息傳來,圓圓知道后,在房間里關了三天,自己去敲門她怎么都不開,屋子里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第三天他聽不到哭聲只得吩咐下人撞開了大門,還好圓圓沒出事,只是捧著一本金剛經在抄寫。
從那時起,吳三桂就不再把外面的消息告訴圓圓了,安阜園的修建也是為了讓陳圓圓和其他人分開,防止有人傳遞消息再讓她難過。
思量再三,吳三桂還是沒有說,那件壓在他心里糾結掙扎的事情:清廷下令命吳三桂追殺永歷帝,剿滅南明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