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纏綿細雨已經連下了好幾天,斷斷續(xù)續(xù)的。街上行人三三兩兩,有的披著蓑衣,有的打著油紙傘,但全無例外,腳步都是又急又快,因為雨天陰氣重,鬼怪喜行。
即便還是在人界,人們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因為這里離妖界只有五里之隔,少不了有的妖怪喜歡串門到人界,
還好每家都有符咒,貼在門口,妖怪就不能進去,這樣人人便可稍稍舒了一口氣。
遠遠地一陣腳步聲傳來,抬眼望去,有的人在心里暗罵一聲,“畜生。”也有的人細細打量著過來的一群隊伍,眼睛里露出興奮的光芒,還有人停住,好奇的觀望幾眼,便又扭頭一臉厭惡的走開了。
那隊伍里的人皆挎著大刀,個個閃著冷光,鋒利極了。其中帶頭的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穿著錦緞,胡子拉碴的,橫眉冷相,左邊臉上還有一道不淺的傷疤。
在隊伍的中間,是三輛囚車,走進一看,有男有女,個個青絲黑發(fā),衣衫襤褸,手上腳上都是沉重的鐵鏈,緊緊地鎖在籠子里,再細看,從十一二歲到二十多歲的都有,他們全都被一條黑布蒙上眼睛,不能視物,看來是怕他們逃跑。
“娘,他們在干什么?”一個童稚的聲音穿透寂靜的大街,聽起來格外響亮。
一個女子急忙捂住小孩子的嘴,小聲嘀咕道“他們是人販子,那籠子里關著的是人牲,是要賣給妖怪的,你要再不聽話,我就把你賣給他們。”
小孩子嚇得眼淚流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我聽話,嗚嗚嗚,我不想賣給妖怪和人販子。”
突然,那領頭的抬起頭來朝這邊望了一眼,露出一抹笑意,只是人見了,不覺得他像是在笑,反而是面目猙獰。見此,那閣樓上的女子嚇了一跳,急急忙忙伸出胳膊,關上了窗戶。
夜,降臨的安安靜靜。
客棧的院中,三輛囚車靜靜的停在那里,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女孩靠在籠邊,面目在月光下有些朦朧,她舉起手來,先弄掉罩著眼的黑布,再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如墨般的發(fā)便披散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卻依稀可見面目的清秀,她扭著手把簪子插在鎖孔里,不一會,喀嚓一聲,鎖開了。
她又繼續(xù)這樣弄掉了腳上的鎖拷,正打算弄掉囚車上的鎖,后院的門砰的一下開了。
她趕緊低了頭,亂發(fā)遮住她的臉龐,看不真切。
一個醉漢搖搖擺擺的走出來,緊跟著一個壯漢過來攙扶著他,嘴里罵罵咧咧的“說別讓你喝了你還不聽,都馬上就到了,得,還得讓老子扶你上茅坑。”
那壯漢扶著他的同時,眼睛還不忘銳利的往囚車這邊掃了一遍,最終視線定格在那散著頭發(fā)的少女身上。
感覺到那股如鷹般的視線,少女的身上沒來由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幸虧長發(fā)足夠長,遮住了一部分手,但她的手還是有些輕微的顫,她怕被看到,但又不敢把手背過去,因為那樣的話,動作一定很大,還是表現的盡量自然一些的好。
幸虧,那道視線僅是停留了幾秒,便又轉移了。
少女僵硬的身子頓時放松了下來。
“奶奶的,都快到地界了千萬可別出差錯,都給我看好了。”傷疤大漢出現在后院門口,大嚷小呼的,隨即,他身后出現兩名彪形大漢,直向囚籠走去。
少女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所幸,他們沒有挨個檢查,只是坐在籠邊,待傷疤大漢走了,一個大漢偷偷從懷里掏出一個酒壺,說道“馬上就到地界了,這一路,終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哈哈,”另一個大漢偷笑著,“你這老小子,藏了好東西要一塊分享分享。”說著也不管那個大漢同不同意,順手奪過酒壺,仰頭喝了下去。
“喂,給我留點。”
………
少女一直等到了丑時,才開始行動,今天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她剛一起身,就有人輕拽她的衣袖,可憐兮兮的道“救救我吧。”原來籠里醒著的人不止她一個!
亂世之中,本就是自身難保,茍延殘喘,誰又顧得了誰!
少女看著那個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彎下身在他的手心里畫字,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那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借著月光,她打開了籠子,一個又一個的把鎖拷解開,放人而去,盡管這是在用分秒如金的逃跑時間!
要她放棄這么多人的生命,自己一個人逃跑,她不是辦不到,只是她不想后半輩子生活在愧疚之中,時時想著自己這條命是親手放棄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而得到的,她就不會心安。
唉,要怨就怨她那顆心。
幸好,所有人都走的一干二凈,也無事,她和最后一個離開時,只覺心如釋重負。
她走在最前面,突然,一聲咣當響,她頓時覺得自己如墜萬丈深淵。
跑!!!
她不顧一切的往前跑,只聽得后面依稀傳來幾道聲音,“他們跑了!快追!快追!”
她隱隱聽到后面沉重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她像瘋了一樣跑,她跑過樹林,跑過田野,腹部有如痙攣一般的疼,她的臉皺成一團,但她不敢停下來歇息,她也不敢回頭看,她怕她會腿軟。
終于,她跑到了有人煙的地方,那里恍若集市,但她還是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砰!她像是撞到了什么,因為反力沖擊,她跌坐在了地上。
“不長眼的人類,居然敢沖撞夜君的轎子,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一個魁梧的大漢就要上前。
少女害怕地抬眼望去,只見八個人圍著一頂華麗至極的轎子,布料全是錦緞,在陽光的照耀下似微微發(fā)著光,四邊垂著藍色的流蘇,每個角都掛著鈴鐺,在輕風中搖搖擺擺。轎子懸空漂浮,四周隱約圍了一絲絲裊裊的煙霧,如仙似幻。
死期么?
總算可以到頭了。
她竟有些釋然,驚恐一點一點的從臉上褪去,十幾年的生活終于有了結局。娘,不是我不想活著回去見你,實在是天命如此。
想到娘親,她的臉上竟不由自主的掛上了一抹凄然的笑,淺淺的,卻叫人看的心疼。
她十歲那年喪父,母親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頂著世人鄙夷的目光再嫁了三次,可是,每一次都沒有碰到良人,個個都喜新厭舊,新鮮勁一過,非打即罵,她有好幾次擋在母親背后,身上被繼父抽打了幾下,繼父還依舊不管不顧,現如今,有好幾道猙獰的疤痕還留在身上。
母親常常帶著她逃跑,每跑一次就嫁一次人,最后一次逃跑后,母親沒有再嫁,而是流著淚對她說:“小顏兒,今后就要跟娘相依為命了,咱娘倆要好好活!”
但是她知道,母親這一次是怕她長大后被繼父賣掉才逃跑的,可是,她還是沒有逃脫被賣的命運,呵,好不容易逃跑了,又是死期即至。
但她等了好久,也沒感覺到死亡。
她疑惑地抬起頭來,卻發(fā)現不知何時,那個大漢已止住腳步,乖乖的站在一邊,神情恭敬,她隨意的瞟了幾眼,卻正對上了一道目光。
坐在轎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已掀起門簾,他生的眉如遠黛,目若秋水,眉目間隱含英氣,宛若好女,但一個英挺的鼻子卻彰顯了他的男兒氣概。一身玄衣襯托的他更是成熟穩(wěn),重,上面暗紅色的花紋慵懶中透過幾絲邪佞的張狂,讓人一眼為之折服,一眼對之敬畏。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中微露訝異,唇微微抿起,似是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一般。
略帶磁性的低沉聲音響起:“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