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在鳳鸞宮消息并不靈便,只有每日宮人送飯菜的時候才能與外面傳遞消息。今夜,她一直注意著宮里的火光,特意讓小德子爬到了房頂上盯著。
小德子爬伏在屋頂上,隱蔽著自己的身影,眼睛盯著燈火通明的晨玉宮。突然一抹亮光,人影攢動,匆匆的往外走。
接著耳邊便隱隱聽到許多人的嘈雜聲,但離得太遠,聽不太真切。
不過可以推斷出晨玉宮好像出了什么事,他壓低了聲音沖著站在墻邊的方姑姑喊道:“姑姑,姑姑?!?p> 方姑姑聞聲看向他。
小德子:“有動靜了,晨玉宮好像出了什么事。本來好好的,好像亂了起來,那燈火不對,應該是人都走亂了?!?p> 方姑姑輕聲回到:“你繼續盯著,我去回稟娘娘。”
“好咧!”小德子應道。他又爬回去,繼續看著。
方姑姑推門進去,謝鈺正在書桌前練著字。
“娘娘,晨玉宮有動靜了?!?p> 謝鈺行云流水的寫完最后一筆,看著那張寫著“忍”字的宣紙,聽到方姑姑說的話,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涌出來,“即刻放信號,讓人把信送出去,一會太后過去肯定要下令關城門,到時候就出不去了?!?p> “諾?!?p> 方姑姑走到殿外空曠處,將手里的一只頭頂有一撮黃毛的小麻雀放飛了出去。只見那麻雀撲騰了幾下翅膀便飛過了宮墻,向遠處飛去。
謝鈺思量著宮里的守衛和禁軍,因著敏兒遇刺身亡,身為趙家婦的安氏也把趙家牽連的夠嗆,丟了禁軍統領的位置,在朝中大不如前。
這禁軍便由原來的副將曹漢明接管,此人只忠于天子,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著實是塊硬骨頭,想讓他背叛趙恒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趙恒死了,立新帝,那就不一樣了。良禽擇木而棲,他忠的是天子,誰在那位置上,他便忠誰。
按照趙恒的性子,他一定會在他死之前幫太子想好一切,就看他能不能撐到那時候了。
謝鈺的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著,激動,興奮。這顆心許久沒有跳的這樣歡快了,現在跳的像是那一夜趙恒給她放的滿城煙火那樣歡喜,那樣讓人眩暈。
暮山青急得滿頭大汗,這毒怎么會突然之間復發,而且有不可阻擋的趨勢。他心里隱隱有感覺,這一關怕是難過了。
到了最后關頭,他知道無用了,他救不了這蠱毒攻心的人。他用銀針封住他的經脈,以爭得最后幾個時辰。
趙恒覺得胸口鉆心的疼,口里濃濃的血腥氣,他用盡全力睜開眼睛,一睜眼便看到了暮山青。
看著他神色復雜,一臉傷感的眸子,他心下莫名的安定了,“無事,人總是要到這天的?!?p> 暮山青愧疚道:“我不知道你體內的蠱毒為何會突然復發,我找不出原因,對不起?!?p> 趙恒虛弱一笑,“這也許就是命吧!”
他看向哭的泣不成聲的兩位太后和顧姬,左右看了看,并未找到想看的人,“周相他們可來了?!?p> 周太后抹了抹淚,“來了,在前殿侯著,這里是后宮,沒有旨意他們不方便來,不合禮數?!?p> “讓他們過來吧!”
“誒!”眾人都知道他這話的含義,這是要交代后事了。
周相他們來后便與趙恒商議了太子登基后的輔政大臣,稅法民生,與齊國戰況,還有與梁國的邦交。
等交代完了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氣。
聽著耳邊的哭聲,他覺得煩躁,又看向人群,尋找著誰。
鄭太后見狀急忙問道:“皇上在找誰?”
“皇后呢?”
鄭太后一愣,隨即喊道,“快去請皇后?!?p> “諾?!?p> 趙恒聽見派人去請了便先閉目養神,“朕想一個人呆會,你們出去吧!”
鄭太后還欲再說,但終究是不忍駁他最后的旨意,哭著走了出去。
謝鈺聽到趙恒來人請她過去覺得有些意外,但有覺得是意料之中,那么多的愛恨情仇,也該有個了斷。
當她走進晨玉宮的時候只聞到了滿屋子的血腥氣和藥味。
她走到內室的門邊便停了下來,隔著紗幔,她看見了里面隱隱約約的身影。
趙恒像是察覺到她的來到一樣,他看向那門外隔著紗幔的倩影,“是皇后嗎?”
不知怎么,此刻她竟有些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個字:“嗯。”
“你怎么不進來?”
謝鈺沒有答話。
“你可是怨朕?”
趙恒輕笑一聲,“梓潼應該是恨朕吧!”
“恨!”謝鈺咬牙切齒道,淚水卻流了滿臉。
趙恒微微揚了揚嘴角,“可否跟朕說說你為什么恨朕?朕自認待你不薄,可是因為這次朕軟禁了你?”
謝鈺氣笑了,“到了此刻皇上依舊覺得待臣妾不???”
“若是皇上待臣妾不薄,怎么會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趙恒一愣,隨即嘆了口氣,“原來,你都知道了。”
謝鈺冷冷道:“皇上就沒有什么要對臣妾說的嗎?”
依舊是那樣溫柔的聲音,仿佛在看一個調皮的孩子,“朕無話可說,如果你坐了朕這個位置便會明白朕的無可奈何?!?p> “所以到現在皇上依舊覺得自己沒有錯,覺得你做的是對的?”
“是!朕從未對自己做的決定后悔過?!?p> 謝鈺笑了,笑的淚流滿面,心如刀絞,“皇上不后悔……臣妾也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
“不后悔提前送皇上去地府,不后悔殺了太子!”謝鈺的聲線溫柔,此刻說著那樣陰森的話,聲調依舊是柔軟溫婉的。
趙恒震驚的看向她,奮力掙扎想起身,但終究無濟于事,反而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吐出了一口血。
“你為何要這么做……”
“因為,臣妾想給自己的孩子報仇……因為,你該死?!?p> “那太子呢!太子何辜!”
“誰讓他是皇上最器重的兒子呢!老子的債,兒子償。要怪,就怪皇上自己。”
趙恒不可思議的看著那抹倩影,“謝鈺,你怎么會變成了這樣?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毒婦,一個不分黑白的劊子手!”
“這是跟皇上學的,皇上看臣妾學的像不像?”
紗幔內的人看不見外面的人淚流成河,只自顧自的說著。
末了,像是認命般,他不再多言。
或者他已經沒有力氣講話了,他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嘴里喃喃道:“罷了……罷了……”
謝鈺就在那紗幔外捂著嘴泣不成聲,她緊緊的捂著嘴,不讓聲音露出去一分,好似誰的心更狠,誰便贏了。
紗幔內不再有聲音傳出來,謝鈺癱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她應該高興,應該高興啊!
為什么,心那么疼,疼的人恨不得即刻暈過去!
她咧嘴笑著,淚如雨下。
她不想進去,不想看他。手扶著門框起來,逃似得往外走。
剛走到殿門口便踉蹌的摔了一跤,甚為狼狽。
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趙恒,我恨你!
趙恒……
我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