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未曾設想過的情況。
警局像是什么香餑餑,三天就有兩個人主動又積極的把自己送上門,美其名曰配合調查,還都分別坐的三支隊一正一副兩位隊長的車。
陸遙好奇的打量著游刃有余的坐在審訊室幾個人對面的任一,在剛剛離開的時候措不及防的和站在身邊的宋喬雨一起,接收到一個輕松愜意而且相當標準的“wink”。
“……這家伙是真的騷啊。”陸遙還沒緩過來,有些驚訝也有些感慨,“這么有活力。”
被騷了一路的邵梓也并不像表面一樣游刃有余。
他的底線已經從問出點線索,降到了只要能保持溝通,而目前達到的狀態是能夠適時地假裝聽不到就算成功。
宋喬雨作為同樣遭到這種騷擾的人,倒是比較冷靜,畢竟這大概和莫云晚的找茬還差了那么點檔次。他只是好奇,翻閱著邵梓傳來的錄音記錄。
“任一在劇組和現在的表現差異很大,他很奇怪。”他這么說道,“我不明白他是為了什么才要這么做。”
“你能明白就怪了,他顯然是個瘋子。”莫云晚懶散地翹著二郎腿在旁邊圍觀,“比起普通人的瘋癲程度,激情殺人犯有另外一個級別的瘋癲程度,隨機連環殺人犯又是另外一個級別。至于任一這種怪胎中的怪胎……我愿意稱之為第四種。”
“說的像你很懂犯罪心理一樣。”
“那是當然,你們不都說了嗎?我就是怪胎里的一員,大家彼此理解一下邏輯就很通順。”
梁安也坐在審訊室里,倒是相當的坦然。只是隨意的說了幾句,又走出來了。
“怎么樣?”
梁安攤了攤手,“他坦誠了很多自己在場的時刻,但我感覺這只是一種炫耀——畢竟我們目前還沒有證據呢。”
邵梓勉強的笑了笑,對這點他很清楚。被騷擾的路上,他可是從頭到尾,前思后想了不止兩三回,試圖找到破局方法。
“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來警局想要干什么。”梁安表情異樣,“他可不是被逼過來的。”
莫云晚插了句話:“理解為找樂子就很好解釋。”
“但這不是唯一的解釋。”梁安甚至沒有反駁,“我們必須利用每一個他想要做的事,逼迫他說出關鍵的要素——我不認為現在所有的行動都已經結束了,可能還在進行時。”
“我想了很久,我這次的做法其實很容易預測。如果他知道我要去傅羽筱的家,以她后來直接給任一報信的警覺,提前被叮囑完全可以不露出任何破綻。”邵梓忍不住反省道,“是我落進了他的陷阱。”
“有的陷阱必須要踩。”梁安瞥了他一眼,“這是必須要鋪的路。如果只是不太想讓他真的得償所愿,保護可能被害人要比這件事優先級高。畢竟這里是警局,不是什么許愿池。”
邵梓確實是心氣有些不太順了。
不過,梁安也并不是毫無準備,甚至在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有所預料,現在的情況甚至也走在他預料的那種路上。
“所以,他其實就是一定要來警局做什么事?”宋喬雨終于算是明白了。
邵梓飛速轉頭,看向自己剛剛差遣的人,“小陸?”
一直在調資料的陸遙誒了一聲。
任一,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此時正坐在休息室的任一可并不在意這些針對性的調查。
他坐的還算端正,看著一本旁邊書架上隨便拿下來的書,桌上還擺著泡好茶包的茶水,整個人顯得分外的快活舒坦,如魚得水。而江秋也在這,就坐在他的身邊,沙發的另一側。他倒沒在做什么,好像就是看著自己的手指發著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還算和諧,相安無事。
另一邊。
“任一,今年二十四歲。二十一歲畢業,是個數學系高材生,但放棄了保研的資格,相對同樣專業的畢業生離奇的到老同學傅羽筱的經紀公司作為她的助理。一年后緋聞事件發生,傅羽筱和經紀公司鬧掰與名義上的丈夫陳澤瑞的工作室合作。而任一也順理成章的成為她的經紀人,不久也接手了因為沒有處理好公關事件而被開除的陳澤瑞曾經經紀人的工作。”
“這是個什么邏輯?”梁安皺眉,“做個戲還要順帶共享經紀人的嗎?”
“應該是為了協調安排,正趕上了天時地利人和。”陸遙推測,“當然也可能是故意的咯,他可能做了手腳。但他確實也能算是個好經紀人,他給這倆藝人找的本子都挺不錯的,都是廣受好評、沒有太大爭議的劇本,拍出來頗有反響還能兼顧藝人愛好。我看那倆人粉絲也不是沒注意到他,畢竟長得帥,業務能力好,風評也不錯。甚至專門還有個他的粉絲圈子。”
邵梓抬頭,“他厲害就厲害在有足夠的消息渠道和眼力,很多的劇本都是他親自去爭取的。當然,取得成功也有他帶的藝人本身素質比較優秀,人氣也高的成分在里面。他們說,任一這個人看著像個小年輕,實際很精,別人摸不透他的底,卻能夠輕易看透別人的弱點,就像是……會讀心術一樣。”
陸遙點了點頭。
“他比較特別的經歷在他的童年期。他的父親曾經是高官,后來因為一違紀操作而落網。而他的母親其實是他父親婚姻外的情人,一直獨自撫養著孩子,后來也踉蹌入獄,而這個讓她入獄的案子……”陸遙調取了很多信息,一邊翻看一邊速記,提取出重要內容,忽然停下來又要想了一會兒怎么表述,“怎么說呢,很特別。”
梁安示意她繼續。
“這么說吧。那個任一的母親,她涉嫌在探監的時候蓄意謀殺任一的父親。”陸遙咂咂嘴,也覺得這句話說來也有些奇怪。
“好大的膽子。”監獄殺人實在是在眼皮底子下犯事,饒是宋喬雨也有些驚訝,“她成功了嗎?”
“那自然是沒有,監獄進門要檢查,自然不可能容許一個女人帶利器進去。她是活生生用手和指甲,措不及防之下掐住了任一父親的脖子,她險些就成功了。即使任一的父親入獄后身體狀況并不好,畢竟還有基礎的體力差距便在窒息之前掙脫了,最終兩人廝打在一塊,被嚇懵了幾秒的獄警趕忙分開。”
陸遙調出了當時留證的照片。
狹長的傷口樣貌可怖,猙獰無比,仿佛是一個失控的猛獸留下來的爪痕,而很難讓人想到女人纖細美麗的手指指甲。
在那傷口的盡頭,人的頸部凹陷下去了兩道手形的深色淤痕。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制造的“杰作”。梁安看見都皺了皺眉。
“雖然這些事實和任一沒有直接關系,只是間接導致了失去所有監護人的任一在十五歲的年紀被關系最近的親戚收養。但我注意到了奇怪的一點。”陸遙打開了另一個文件,概括出其中內容“在任一的母親入獄以后,同年,十五歲剛剛結束高考的任一給她寫了一封信。而正是在推斷看完了那封信的時間節點,她忽然就徹底瘋了。”
“信的內容是什么?”邵梓相當好奇,“我記得往監獄寄信要審核的吧,他如果寫了什么惡毒的話,應該有留檔。”
陸遙動作很快,直接調出了信件的內容,那是一個保存的文檔,僅供參考。
年幼的任一字跡相當工整,雖然字體偏圓潤,算不得欣賞意義上的好看,但顯然是在學校里老師喜歡閱讀的類型,每個字每個詞都清晰可見。
內容也很簡短。
大致就是一些日常瑣事,混雜著生活的變化。
中考成績不錯,收養家庭怎么樣,又說了一聲自己的現狀一切安好,不用擔心。
沒有任何攻擊性或者不對勁的內容。
“這真的是誘因嗎?”邵梓也疑惑了。
“但據當時她的獄友說,她確實是在看完這封信后開始瘋的。‘她先是把信莫名其妙的完全撕碎,再發了很久的呆,最后一直不停的用頭撞墻,一副很痛苦的樣子,然后就被拉走了。’”
“確實脫不開關系。”梁安出聲,“聯系最近的案子,你會想到什么?”
“你是說,任一母親的謀殺案,也是他在十五歲的時候‘預料’到的?并且做出行動,引發她進一步的瘋狂?”本想說是誘導,但邵梓還是收束了一下說辭。
“也許他的手段并沒有現在這樣完美,或者目標沒有現在這樣明確。”梁安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但這信里面確實沒什么毛病。”陸遙忍不住抬頭,“十五歲,剛中考完,又被收養。該說的大事小事里面都沒有任何自己以外的信息,更別說關于他媽媽了。”
“或許引起瘋狂的,正是這份尋常呢?”邵梓再次掃視這封信件,“任一的母親忽然策劃殺人,還是以那樣決心堅定勢不可擋的方式,動機是什么?”
“被視為小三、被情人拋棄、孤兒寡母生活的壓力,都有可能吧?”
“可她本就是一個知情的情人,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一個已經踉蹌入獄的前任?即使他不能再給她創造價值,但在那時殺了他又有什么意義?孩子的父親早已經入獄,哪怕退一萬步,作為一個母親,她不管她的孩子了嗎?”
坐在休息室里的任一同樣不甘寂寞了起來。
他往江秋的位置靠了靠,毫無顧忌上下打量著他,然后忽然笑了。
江秋發現了,卻還是沒有任何的表示。
“久仰啦,江醫生。”任一打了個招呼,“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我是為什么來的吧?”
聽到第二個短句的時候,江秋就轉過了眼,很平靜的看著他。
平靜持續了幾秒鐘。任一注視著江秋的表情變化,很快瞇了瞇眼,似乎感到幾份詫異。
“醫院的人是你。你知道,我為什么認識我?”
從江秋的口中說出來這種語句,似乎不太割裂。
可任一還盯著他看,仿佛想從他話語的間隙里觀察到什么破綻。他在觀察著自己,這種事哪怕是江秋也能發覺。
“我在好奇。”得不到結果,只看到江秋面無表情的臉,任一攤手,“你知道的,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們的一些小手段,過去的一些事。還有,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知道在笑話他人還是自己。
江秋仍然平靜,但目光有了焦距點,平直的視線直直看著任一的眼睛。
“可這與現在你的任務并無關聯。”
那是一雙幽深的瞳孔,無機質一樣的色彩,可偏偏又沒有任何或者壓迫感,或者和之前某些情況下一樣顯現出迷茫的特殊神情,只又像是一汪毫無波瀾的湖水。
“如果告訴你,你可以回答我的所有問題嗎?”任一目光炯炯、興味盎然,“其實是這樣:你和我的想象不太一樣。”
還不等回答,他又補上了一句話。堪稱審視的眼光里的情緒愈發濃烈,像是在積極的審視著什么極其特殊的事物。
然后,發覺江秋再無變化,他的表情莫名變得猶如一潭死水,脊背攤在座位上,像是放棄了抵抗。
他坦誠相告:
“其實無論如何,‘任一’的任務完成了。我很欣慰。”
此時此刻,哪怕江秋也能注意到,任一語氣逐漸變得平淡、百無聊賴,神態也逐漸松弛:仿佛最根本所謂的欣慰情緒也發生了消解,從內而外“變成”了坐在他對面的這個人。
隨后,他又像是從夢中醒來了一樣驟然睜大了眼。
“你可真讓人感到無趣——作為第一個不該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