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一個人坐在漆黑一片的辦公室里,暫且放下了之前在電腦包里準備好捎帶過來的游戲機,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因為機子發燙而同樣有些熱的手。
三支隊專用的辦公室在夜間空置是常態。畢竟再怎么說三隊也是特殊的隊伍。不像其他兩個支隊一樣一直有源源不斷的任務和行動,因此整日整夜亮著燈,總有人在加班留守。
——陸遙雖說某種意義上是被騙來第三支隊,但也挺享受這種特殊而有張有弛的工作節奏。
畢竟在她眼里,執行任務其實也是一種極其有趣的體驗。
空置的辦公室也是邵梓答應了陸遙自稱的那個“享受禁忌”獎勵的主要原因:畢竟整個空間連一個人也沒有,就談不上占了誰的位置或者影響到誰的工作。成本又極低無比,何樂而不為?
其實陸遙挑了今晚在這里呆著,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把眼光轉移到了不遠處布置好的電腦屏幕上。
她戴著耳機,耳機線連在游戲機上,但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頭戴式耳機的內部還有另外一條線連在電腦上。
“可惜不能吃爆米花。”她嘟囔。
作為一名已經轉正了的警員,她勉強有著自己的一點底線,遵守自己和邵副隊的約法三章。
雖說她在平時是毫不顧忌的在隊里大吃特吃,但那畢竟是工作時間,遇到要案的刑警一貫是晝夜不分,都能理解各自隨時可能有著補充能量的需求。
但現在……
并非特殊時期,講究組織紀律是必要的她可是早早的拍著胸脯保證,玩游戲的時候絕不會發出聲音。
哪怕辦公室里暫且沒有其他人。畢竟隨時都有可能有人外出返回,要是回來看見一個嘎嘣嘎嘣在嚼爆米花的陸遙,陸同學指定要挨訓,連躲藏都來不及——畢竟是戴著耳機聽不到外界聲音的狀態。
她眼前的屏幕上是游戲選人環節的界面。但這并不是她手上玩著的主機的游戲界面,而是另一款游戲的電競比賽。這也正是之前她爭分奪秒在潛伏的課堂上偷偷觀看的那款游戲,之前她險些錯過的是半決賽,這次則是決賽。
陸遙還有些慶幸結案的時間夠早,能讓她更舒坦的看到一個比賽賽季的尾聲。
游戲的bp*環節已經結束,游戲正式開始。陸遙也把自己的掌機暫時息屏,投入了認真的觀看當中。
這是其中一方的賽點局,bo5的賽制,但其中一方已經拿到了賽點,獲得了兩個積分,另一方卻至今得分為零,看上去岌岌可危。
到了這種時刻,陸遙也不禁有些繃緊了精神。畢竟這種比賽是自己工作以后因為少有時間集中起來暢快娛樂以后,拿來消遣時光的替代品,看久了好歹也有些感情,見證見證冠軍的誕生也不枉自己這么花心思的討要來的獎勵。
戰況極為焦灼,你來我往。
整局比賽到達三十分鐘的時候,每一方都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損失,人頭卻總共僅僅爆發了五個——多次出現一人都沒死的激烈團戰證明兩方隊伍都極其謹慎。
有時候戰況激烈卻一個沒死,雖然結果不太激動人心,但看得出一些門道的陸遙卻比較樂在其中。
一邊不想放棄努力得來的勝機,一方害怕一點失誤就讓自己一個賽季的努力這樣徹底的功虧一簣,一分也得不到的離開了賽場,淪為笑柄。
最后,落后兩分的隊伍在一場團戰中險之又險的取勝,扳回了一分,比分轉為了2:1。
陸遙也松了一口氣。作為一個不支持哪邊隊伍的純粹觀眾,她當然不希望今天比賽的局數偏偏是最小的那個數字。當然是總數越多越精彩,越讓人看得起勁。
就在這時,梁隊長的電話打了進來。
“小陸,你還在局里?”他開門見山,直接提問。
陸遙剛剛還沉浸在略有些激動的情緒當中,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周圍:“……對啊頭兒,咋了?”
梁安提的要求也相當直白:“等下挪個地兒?休息室現在沒有人。我就回來一個鐘頭左右,不打擾你享受你的獎勵。”
“行行行。”陸遙也不挑剔,起身就要走。反正在哪都是看,電腦不行還有手機,手機屏幕顯小都能接上休息室的電視。更別提休息室還有冰箱和兵線里的點心,她還巴不得去那吃點東西。
至于如果被人看見……就說是三隊這位隊長叫的,責任給推出去就萬事大吉。
這也是陸遙從某人身上學的壞心眼。
“等等,你電腦別關。”
陸遙的腳步頓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屏幕上的東西,疑惑道:“頭兒……您監視我啊?”
這回真成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了。
“哪能呢?圖個方便。”梁安呵呵笑道,說的話也不知真假,陸遙是不信,但尋思著自己用的這電腦也沒什么敏感信息,只是開了視頻網站用來觀賽,就這么放在了原地,轉身離開。
片刻后,梁安推門從外頭走了回來。
他的身后還跟著同樣風塵仆仆的江秋,整理了自己襯衫的衣領后環顧四周。
“你要的案卷。”梁安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沓早先準備好的資料,“其實沒什么好看的。你如果要盡快獲得關鍵點,我可以講給你聽,絕對毫無紕漏,童叟無欺。”
江秋緩步走過來,往桌上掃了一眼。
“你說你的。”
他們路上已經交流了大部分的案情。
“根據陸遙的猜測,目前有一個最符合邏輯的可能性。當初存在一個失蹤者和一個受害者,其中的受害者根據親朋好友的問話,是一個極其活潑大膽的警校畢業生,成績優秀而且非常機靈,只是同時也存在著一些傲氣。他和唐樺是同屆,一起來到了同一個派出所增長資歷,自然也同時遞交了持槍許可證的申請。”
“但他沒有得到申請書。”江秋抬頭,“你覺得這又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異常。一個成績優秀的刑警預備役通常不會被拒絕持槍申請,除非有些特殊的理由。”梁安嘆了一口氣,“所以我們調查了他在警校時的表現,發現他曾經有過好幾次違紀記錄,也存在老師口中拉幫結派的負面評語,顯然是個不太遵守規則的孩子——雖然機靈且善于交際,但可能有太多的小聰明。或許正是因為這種事,組織決定進一步考察他的秉性。”
江秋眸光流轉,若有所思:“但在之后發生了意外。”
“就算是意外通常也是有因有果。”梁安輕輕的敲了敲桌面上的資料文件,“死于槍傷這種大事件沒有詳細的立案調查,說明本身的原因并無爭議。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樁丑聞,而且責任在被害人。雖然因為后續對失蹤者身份的清楚導致一些資料的流失,我們無法重新還原當時的現場,但通過對知情者的分析,我們確實可以得出一些不負責任的答案。”
“你也確實是不負責任的人。”江秋抬了抬眼,難得說出來的話語內容顯得有些挖苦的意味,雖然從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或許并非如此,只是在陳述事實——這甚至是當事人自己對自己的描述。
梁安也一如既往的并不在意:“我提倡我們隊的小同志做結論要負責任,但我自己不在這個范圍內。言歸正傳,答案是這樣:死者和失蹤者是同窗,關系親近,一同出行作為任務的搭檔。失蹤者有持槍的許可,當時也攜帶了手槍。”
“正因如此,死者非常羨慕同伴能夠先拿到槍械,提出借來用用。但持槍的那位是一個相當恪守規則的老實人,他不愿意借槍給沒有得到許可的同伴,反而引起了對方的逆反心——死者以為自己的同伴是在藐視自己的能力,覺得自己不配持槍。兩人產生了爭執,也許是在爭執當中,槍支走火,死者意外身亡。”
這確實是一個合理的解釋。
“硝煙反應可以證明確實是死者導致的槍傷,這樣一來,能在有人逃逸的情況下得出正確的結論也不足為奇。”梁安現在信誓旦旦,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還說自己的結論不負責任這樣的事實。
“逃逸又是什么?”江秋詢問。
“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發現自己親近的同窗死于非命,心緒混亂之下,少有人能冷靜的分析法律上規定的責任在誰的身上,只會知道自己害死了一個人。他有多種顧慮又無法直面這個現實,自然選擇盡快逃走。這或許是他罪惡感的主要來由。當然,我們還要結合另外一份證詞。”
說著,梁安抽出了一份口供的文件。
江秋看著他把文件擺在了桌上,這是結案報告的一部分。
“我們從事情剛剛結束時就發覺了異常,戚泰初必定對唐樺這個人有超乎其他人乃至他負責一切情報事務的同伙的了解。因為他對唐樺有深重的執念,所以必定會從同伴那里尋求更多的了解,自己也會深入的了解這個人的生平。”
梁安敲了敲桌沿,“他是一個突破口。或許連戚泰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失敗的恥辱讓自己銘記于心,而且記住了這樣一個死敵。就在仇恨發生的同時,他自己也成了自認為的死敵在世間最后幾個年月里留下的唯一印記。”
動機是無常的,但有跡可循。
每一份執念都可以導致一份結果,而每一個捋清楚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脈絡,都可以還原一個本該深埋地底的人生。
唐樺臨死前因為不愿被遺忘而留下日記,雖然沒有勇氣寫下此生的詳情,但機緣巧合之下,竟是由自己脅迫的人的口供才得以回歸正途,讓自己的名字能夠重新浮出水面。
“他參加臥底任務并不是因為臨時的委派,這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唐樺慌不擇路,在城市的邊界穿梭。
他不知道該逃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昔日活生生的伙伴冰冷的尸體,只知道自己不該回到家中把罪過帶給父母,目視他們失望至極的神情。
以后的人生有的是機會讓他為那時的選擇后悔。但就在那個時候,失魂落魄的他確確實實誤入了一處交易的現場。
手槍還藏在他開出來的車輛上。他是一名基層的民警,因為直覺中的念頭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的特殊處境。
危險之下,他只能在危險人物的詢問中振作精神,借用自己多年學習到的知識假裝自己只是碰巧路過的年輕小伙,表現出了對這一生意的好奇和心動,并編造出了他的身世和第一個外號——阿華。
他曾經立志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因此興高采烈的旁聽了警界傳奇宋荊宋隊長的演講,也留下了聯系方式。
在驚險逃離以后,他六神無主,害怕前事東窗事發也不敢打電話給尚且陌生的直系上司。立刻聯系了自己信任的這位前輩,旁敲側擊詢問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
宋荊自然是冰雪聰明,她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種組織規模應該是自己追查許久的犯罪組織,并指示他按兵不動。與此同時,她也察覺到了另一邊發生的事件。
親自調查清楚并問出了事情的真相,宋荊決定暫且讓唐樺留在那里臥底,讓他結束行動以后再行歸隊。
但怎樣的口頭安慰也不能緩解唐樺心中愈發濃烈的罪惡感,他終究沒有機會親眼見證當初的真相,留在他腦海里的只是迸發的鮮血和冰冷的尸體。
后來他會在午夜時分里輾轉反側,想象如果自己沒有這么固執,沒有不讓同伴拿槍試試手,是不是爭執不會發生,慘劇更不會出現?
然后,另一段人生軌跡就像軌道上奔馳而來的火車一樣,猝不及防撞向了他。
就像是命中注定。茫然逃跑的唐樺撞見了一生中最大的任務起始的交易地點。而幾個月以后,他又在另一處交易即將開啟的倉庫當中,撞見了一個迷途的孩子。
兩者幾近相似,又截然不同。
或許唐千的出現,才是心中迷惘的唐樺真正確定目標的引子。
——他不再只關聯著自己的一條性命,他的存在還關乎著這個孩子的存亡。
唐樺心想,是自己的任務拖累了這個孩子找回家的腳步,自己必須盡快的完成任務,保護好這個年幼的生命,絕不能沉浸于無措之中,反而害了他人。
他終于開始暢想未來,開始找回別無煩惱的學生時代作為高材生的冷靜和理性,開始能像一個真正成熟的警官一樣發揮自己所有的技能。
“或許有一件事你永遠猜不到,因為她確實把事情藏得很好,除非從動機開始聯想然后專門尋找線索,我們不會想到還有這樣微妙的關聯。”梁安解釋了自己的陳述,挑眉笑道。
江秋一言不發,看著梁安又賣起了關子,雖然神情不變,但總歸讓人不滿。
只是江秋從來不會不滿。
梁安的指尖緩緩停在紙頁上,“唐樺真名叫楊樂華,是楊樂歆的親生兄長。”
班主任對女孩身世的陳詞在耳邊回響。
她的母親是一名律師,父親是高官。
他也是。
他也有著這樣光鮮、完美、本該令人無從指摘的親人。
一個人身上的壓力或許不止源于自己的面子,更源于對自己的親人的愛。而情感往往會讓人失控,以無可挽回的方式做出讓自己余生變換的選擇。
有人的身份不容許存在任何污點。正因如此,才會讓無形的壓力成為一道天塹,最終卻不湊巧,劃開了親人之間其樂融融的界限……從此,最親密的人劃開了生離死別的慘痛溝壑。
常言道,一個人的死亡是從肉體的死亡到被徹底的遺忘。真正的“唐樺”卻并非如此,他不敢面臨那樣嚴酷的后果,面臨機會時,先讓自己被親朋選擇性遺忘,然后再想出了另一條路。他試圖彌補自己的過錯,卻因種種不該有機緣真正喪生。
“他的運氣不好。”
從被人遺忘以后,一個人的存在才會徹底消失。

煌或
*bp:ban pick,代指游戲中禁用角色及選取角色的流程,通常在正式一局游戲的開始部分。 最后部分有個很隱秘的線索在叫做學生的那一章里。這章有點長我有點寫麻了,后續可能還會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