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的過程中，梁安向江秋講述了自己聽到的一切，同時看向他的眼睛。對這樣一個殺人犯的人生故事，江秋沒展現什么多余的表情波動，這也是意料中的結果。

　　手術進行順利，除了中途王楚月險些醒來，甚至有了影響手術進程的掙扎。

　　當時的梁安目瞪口呆的看著江秋通過看上去更像是謀殺手段的方式按壓了患者的頸動脈竇，讓老人的身體顫抖片刻，再次陷入短暫的昏迷。

　　干完這事以后，淡定自若的江醫生有條不紊毫無波瀾的繼續進行最后的縫合，順便叮囑梁安兼職生命體征監測儀，要一直摸好患者的脈搏、看她有沒有呼吸，如果有問題可能需要進行心臟復蘇。當然，狀態得在通知轉達后由江醫生親自裁定。

　　說實話，梁安慶幸他沒有這個實踐心肺復蘇的機會——他不覺得王楚月這個狀態再被搶救壓斷幾根肋骨，沒有麻醉劑的情況下會不會尖叫到遠海外的大陸都能聽見聲音。

　　如果她能醒來，活生生再痛暈過去也許都是好事。

　　現在，趙薔的尸體逐漸冷卻。他們不急于挪動半昏厥的老太太。外面下著小雨，非常容易造成感染，就算兩個成年男性能夠把人抬走，也不便在這時候出動。

　　看著看著，梁安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或者‘這代表著什么？’——其他人一般會這么說，你如果以后遇到一樣的情況，可以選一個。”

　　一個人說完兩個人的話，甚至還要提供備選方案……他可真是盡職盡責，妙到不能再妙的義務勞動乙方。

　　江秋開口：“為什么告訴我？”

　　他還略微做了一點改動。

　　“對一個連環殺人犯的心理有很多研究。其中有一個結論曾經引起過我的注意?！绷喊采陨云^，“安全區理論。作為一名連環殺手，趙薔的心里有一個安全區——這和她過去的一段具有重復性的經歷相關?！?p>　　重復性兩個字似乎直接引發了江秋能夠完成的思考，這也恰恰是他最大的強項。江秋低頭兩秒，然后便極其堅決果斷地開口，“醫院?！?p>　　江秋的大腦簡直像自帶檢索機制的計算機。梁安不是第一次這樣想，嘴邊還繼續著他從容不迫的解答。

　　“趙薔的兩個父親都死于醫院。她的生父在她年幼時就已經過世，繼父的死是激發她內心的標桿。前者更重要，但發揮作用的不是死亡前后，而是后續幾年甚至十幾年的進程?！?p>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幻想幾乎毫無印象的父親形象是支撐趙薔在王楚月的掌控下生活的心靈支柱。而在這種畸形的壓力下，“生父”的形象愈發由想象占了主體——在趙薔心中，自己不記得的父親仿若生長了神明。

　　在這種情況下，趙薔對醫院的感情是一種復雜而怪異的心緒。

　　一方面，她為自己的父親沒有得到拯救而憤怒；另一方面，因為生父之死歸因在了自己憎恨的母親身上，她在回溯中又將作為場景的醫院當做過去原本能夠“拯救”父親的場所。

　　這是一個非同凡響的地方。

　　趙薔在決心成為連環殺手以后放棄了進入護士學校。比起逃離母親的掌控，反過來掌控母親的欲望占了上風，其余所有……都是“佐料”。

　　“這是我的猜測，但看到她的反應，我覺得八九不離十?！绷喊沧猿暗匦πΓ斑@些微妙的細節，或許人死之前總會希望能夠有人知道?！?p>　　誰都想要留下自己的故事。

　　他再用余光掃過，便看到江秋微微抬頭看著自己。

　　這個人……行動無法被任何人影響，卻又偏偏受任何人的擺布，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找到同款的存在。

　　時至如今，梁安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好。

　　他有算計的能力，卻沒了目標。

　　像以前一樣，再次與江秋扯上關系，如同訓練一個人工智能一樣盡心竭力地給他灌輸各種“人的行為”？

　　還是聽之任之，在結束這個戲碼以后為了保命，和他再次分道揚鑣？

　　梁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復仇之火在自己的心中將熄未熄。這個世界上充斥著暗夜中的復仇者，絞盡腦汁從頭到尾堅持著自己的意志——而他或許有些不同。

　　雨逐漸停了，只是天色很暗。

　　回想起昏暗的谷倉，那一場江秋有條不紊完成的手術，一句話幾乎伴隨著沖動的話從梁安嘴里脫口而出。

　　“你確實應該做醫生?！?p>　　江秋點頭，“他們都這么說?！?p>　　現在有了任務，兩個人找到一塊能夠搬起老年女性，暫時充當擔架的厚實木板，然后想方設法在不觸動傷口的情況下，把人搬了出去。

　　這是一個需要耗費力氣的過程，也要小心不能把傷者摔在地上。工作對梁安而言相當輕松，只是他確實無法幫助江秋承擔另一半重量。

　　不過，江秋蹙起的眉頭應該也不是因為缺乏力道——他現在正在主動考慮著一些什么，根據多年來的理解，梁安能夠辨明。

　　他們走到了之前船只?？康纳碁└浇偻耙稽c甚至能看到游艇的蹤影。只是這時候比起繼續難以避免顛簸的行走在木板上折騰傷者，如果游艇能動，最好還是把船開過來。

　　于是，他們又一次等在了原地。

　　梁安抓緊時間問道：“你想說什么？”

　　但他沒想到這次的答案。

　　“我是有一個目標，”江秋一如既往表情平和地開口，“我要讓江卓死去?！?p>　　沉悶的驚雷響起，來自海平面的彼方高處。而梁安緩緩睜大了眼。

　　也就在這時，兩個人用木板搬過來的老太太嘴里忽然發出了痛苦的囈語，好像是一副頑強到馬上就要蘇醒的模樣，但顯然沒有真正醒來。趁著這個時間，江秋繼續開口。

　　“我認為你可以幫助我完成這件事，所以才會和你如實說明?！苯锼坪跏遣磺宄喊灿袥]有認知到自己的意思，額外再解釋道，“目標是我的父親，我想，你能幫我殺了他。”

　　隨后，他們的對話被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