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就定定地站在那里,沒有移動。
過于響亮的警報聲停止以后,除了連呼吸都被襯托的響亮的寂靜,四周都是一片昏暗。只有打開到最低檔的手電筒依稀的光芒經過墻壁的漫反射,能讓這個空間里多一些可見度。
大概因為沉默的氣氛持續了太久,他又補充一句。
“這是我提供的方案,我想知道你的專業意見。”
“……有什么專業不專業。”梁安苦笑一聲,“我就一破案的,又不是特戰攻堅隊員。你找我咨詢甚至還不如去找宋喬雨,或者劉澈,非要再找還有陸遙——那小孩沒經驗,但打游戲挺溜,上回竟然還把小宋指揮住了。那年那月那分那秒,局里的同志們聞訊驚呼‘打游戲原來真能增長智商’,小區夜空下竹條炒肉的慘叫都消停了不少。”
或許是覺得沒那么多時間講話,他扯東扯西的語速比過去同樣快上了許多。
但這一回江秋仿佛能看穿他:“梁安,你在感到緊張的時候總會傾向于開玩笑。”
“這些其實不是玩笑……算了,為了徐大律師的生命安全著想,我也該出發了。”
這家伙擺明是想蒙混過關,而江秋也維持著他那副永遠板著張臉的模樣繼續堅持:“如果沒有其他方案,我說的就是最穩妥的方法。不止徐天翼,也可能有其他無辜市民還在樓里,你不應該再用效率不高的法子排查樓層,這樣只會延后時間。”
“現在是下班時間。剛才那個警報聲響成那樣……”
“這里還有加班的員工,也可能戴上了耳機正在小睡恰好沒被吵醒。白領工作時不像你們要以秒來計算響應時間,有時會主動隔絕自己。當然也有單純享受音樂的類型,但戴耳機屏蔽同事的噪音是很多人的愿景。我不認為你平時會忽略這種簡單的邏輯。”
被邏輯清晰冷靜沉著的一頓指正,梁安徹底沒話說了。
他說出了江秋的目的:“所以,你也想冒這個險?”
江秋點了點頭。
“你應該清楚這是不明智的選擇,他們不是要殺徐天翼,只是可能和他撞上。如果你要假扮江卓只是多了個可疑目標。我剛才已經找到了一個地方,應該就是江卓為了保險起見在這棟樓里設計的安全屋。雖然電源恢復也不能坐電梯,但只要他們動作不會大到把這里也炸了,就沒有危險可言。你何必非要在這件事里塞一個模棱兩可的角色?”
“用‘模棱兩可’來形容不太精確。我現在起碼在外形和體態上已經和他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身高相同,這有概率證明后天影響對外表的干涉沒有想象中大。至于少數由于年齡增長而出現的皺紋,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很少有人能夠辨識出區別所在。”
梁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清楚?”
這當然不是指作為兒子那種理所應當的相貌與父親“相像”,而是“別無二致”。
江秋比他要淡然得多。
“江卓年輕的時候留下了很多自己和同事朋友們的照片。我到了正常孩子對外貌有概念的年紀以后,他就把它們收了起來。能由此得出的推論非常淺顯。如果你和許多人一樣對這種技術的倫理問題有一些看法,以后我很樂意聽聽你的思維方向。”
這話說的,簡直像自己在形容別人的身世一樣。
“畢竟你是一個能記得一兩歲的時候被誰抱過的人,不在常識范圍內。這種事江卓也難以預料。”梁安沒有回答后面的問題,而是接過他最開始的話茬,“非要評價,你的計劃合理,但忽略了一件事:我現在一個人行動。要是邵梓他們在還能分人留在另一側守著。而且如果肇事者真有同伴,他們實施行動的方法可不止步行上樓這么簡單。”
要暗殺江卓,只要對這個人有一星半點的了解,所用的方法就不可能草率,人選也不可能易于處理。起碼現在的梁安沒把握處理完善——他這次來沒叫支援除了不想讓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秘密,也有本就打算聽天由命,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算的擺爛思維。
江卓這條命是很重要。重要到宋荊的臨終遺言都要無奈的承認且提示同僚,如果這個人死了也會給警方帶來迄今依舊無法預估的麻煩。但是在梁安并不高尚的價值觀中,保護一個并非無辜、甚至有不少私仇的家伙時,自己起碼不必在行動中押上所有底牌。
但當時的計劃中,要保護的人選可不是江秋。
江秋眨了眨眼,意圖明確,“任何情況下,我不覺得我的應急能力水平不足。”
事實上,他的計劃很合理,比起一個想法,甚至考慮到了所有最不著邊際的細節。
但無論如何,沒能從邏輯上打敗江秋,梁安決定還是昧著理性應和良心在這里撒個謊:“你的計劃不符合實際。”
其實根本不需要邏輯清晰的詳細理由。因為面對模糊的對錯時,江秋不會反駁。
他只會反省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
江秋低下了頭。這是他在感到困惑,準備進行下一次“驗算”時會有的反應。而梁安也沒有再猶豫,招手帶他下了樓梯,來到了那個所謂的安全屋中。
“雖然不合理,但你給了我一些啟發,這很有用。”這是梁安臨走之前留下的話語,“事情結束以后,我會回來找你。”
哪怕是安全屋也沒有電源,江秋在一片黑暗和寂靜中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和外部整座商業寫字樓的格調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梁安究竟是怎么找到的這里,因為平時這扇門應該只是一個假造的通風口,沒有人知道這背后還藏著一個物資齊全的空間,除了折疊座椅和金屬桌子外,甚至還有一沓信紙和美工刀。
這原本是個什么地方?用來做什么?
江秋掏出幾張紙,從桌上擦去一層厚厚的灰,目光又轉向那把美工刀。應該是經歷了很長的時間,這把美工刀不僅同樣裹滿了灰塵,刀刃也已經生銹,大概也只能對付的了那些泛黃薄脆的紙,稍微和紙箱硬碰硬都有折斷的風險。
原定的計劃被過于簡單的打破以后,江秋開始思索自己下一步應該還能做些什么。
他似乎真的沒有什么可做的,好在時間流逝伴隨著的焦灼和無趣都不是他寧靜如湖水的內心世界里會出現的問題。這也許是作為世界上生活最沒有樂趣的人最大的好處,他大可以遵從著他人的指示待到最后,安詳等待著最終的結果,無論好壞都波瀾不驚。
雖然梁安駁回了自己的提案,但他沒有告訴自己必須什么都不做。
于是江秋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除了被市局里那些搗蛋鬼強力安利才下載下來體驗的游戲,他沒有下載任何娛樂性質的軟件,偏偏在這時候使用也當然不是為了消磨時間。
不知道是因為樓層還不夠高或者是附近的UPS系統配置剛好接上了一份備用電源,完全斷電的大廈里現在竟然還有微弱的信號。
目光停在那若有若無的一格信號上,江秋找到了一個聯系人,除了在場的人有誰以外最大的工程只是把地址打了上去,然后敲向了發送鍵的位置。
作為在學校中出了名能在一天時間內遍覽參考文獻熟記于心并寫完一整篇邏輯縝密結構完整學術論文的神人,他打字的速度意外的不快,很有一種不疾不徐清風自來的感覺,完全不符合緊張的局勢,但比這一缺點更加緩慢更耗費時間的是此時的網速。
遍布原點的加載符號轉了五圈半。從頭到尾,江秋都仿佛雕塑般靜止在原地。
終于,發送成功。
也正在這時,一聲槍響打破了所有的寂靜,而最后一格信號也隨之徹底消失。
一片昏暗中,江秋默然熄滅了屏幕,低垂的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