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前的最后一個秋天和任何一年的同一時間沒有太多不同,只是對梁自衍來說也許不是這樣。大學畢業后的兩年,他短暫嘗試過在父親朋友的公司工作,出于個人追求,終于也還是決定還是走一條對富二代而言最不踏實、可以說是令人擔憂的道路:
創業。
事實上,在這樣時代的風口,創業其實還不是那么艱巨到宛若賭博的事情——起碼對一個名校畢業,頭腦還算靈光,家里有著人脈基礎和花不完的錢的家伙來說是這樣。
只是這條路上需要做出的選擇還是很多。
——尤其是梁自衍這種骨子里充斥著斤斤計較,恨不得通過消耗老板自己青春洋溢的頭發絲來獲得廣義成功的家伙。好在他人緣比較優質,那些還算親近、多少受過他照顧的雇員也不那么怕他,因此不會拘泥于老板的私人癖好,主動分擔一些提議的任務。
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梁自衍堅持要自己全盤定奪,也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楓越公司的名字。
“楓越”這兩個字取自梁自衍早逝母親的姓名——冷楓越。
起碼在那個時代,這個姓氏和名字都不太尋常。但作為一個因為時局作為孤兒被希望依靠福報上天堂的外國貴族收養,在異國莊園中與十幾個養子女勾心斗角著成長,成年后才因為嫁給翻譯工作中遇見,被氣質與美貌吸引的富商回國,再讓丈夫給自己選了好聽姓氏、又給自己起了中文名的女人,能有個頗具個性的名字也不算奇事。
梁自衍只是個俗人,說不上多喜歡這個名字或者其中可能存在也可能沒有的寓意,甚至他對自己母親的外表印象也僅限于七八歲被從老家接去,探望幾乎沒有見過幾面重病母親的時候看到樹下那個膚色蒼白的背影。只是在母親去世后翻閱她的外文筆記時,他才發覺這個陌生卻又應當熟悉的女人應當是很喜歡這個人生中第一個自主的選擇。
這其中蘊含的意義讓他很難忽視。
“選擇”這個詞大概得要烙印在他人生詞典的第一頁,就算非要按照首字母排序到后頭,也得珍藏在書簽收藏夾里標明“重要”的收藏夾。
那年秋天,他正忙著張羅一筆正式的項目投資。
梁自衍絕不缺錢。雖然他父親變成鰥夫后偶爾會帶來一兩個潛在的繼母,但終究也沒有真的再娶,更別說制造出其他可以繼承財產的后代。因此,那位對把指縫里流淌過的錢財隨便拋給還算一表人才的獨子沒有任何其他阻力。
有了這樣一筆慷慨無虞的初始資金,梁自衍才能憑借頭腦制造出一份好看的財務報表,楓越公司也能夠以“投資顧問+資金代管”的主營模式正式起家,剛好對接了梁自衍較為豐富的家族人脈乃至校友圈資源。再加上趕上了互聯網最初的風口,技術部門再做點時興小產品完全能夠讓收支平衡,甚至在各種意義上的圈子范圍內打響了名氣。
只是隨著公司規模擴大,過多調用父輩財富制造的成功讓梁自衍的成就感漸漸被沖淡,一些很久以前便埋藏在心中的思緒開始讓他向自己原本不會涉足的領域伸出觸角。
這并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如果沒有這種鋪墊,再加上三個必要的轉折點,楓越公司無論怎樣蓬勃發展,資本積累到了哪種地步,都不會成為后來這種模樣。
梁自衍人緣確實不錯,以至哪怕沒有父輩那些人脈,學校里認識的朋友也幾乎都對他頗有好感,這件事讓他能很輕松的和一些本就算的上人才的校友接洽??蛇@樣的人也有一個隱藏頗深的缺陷——或許是某種遺傳缺陷,他幾乎認不清、也記不住人臉。
這也就導致了第一個轉折點的出現。
雖然小公司的規模寒酸,再加上比很多資深獵頭還要充沛的人脈資源讓梁自衍不缺人力資源,但他總歸懂得寧缺毋濫的道理。盡管楓越公司成立僅僅兩年,每年的招聘時段也成了相對火熱的boss直聘現場。冉冉升起的小微企業沒有專門的人事部,簡歷都得讓梁自衍親自過目,也就在這時,他在恍惚間、久違地看到了一個頗為熟悉的名字。
之后發生的事情很簡單,面試、入職。這位名叫江卓的年輕人確實是人才,和梁自衍同齡但已經獲得了博士學位。這人能力驚人,只是性格過分內向,如果不是貧困家庭帶來的經濟壓力,也許的確更適合在他畢業的那所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學邀請下留校任教——和面試時梁自衍刻意套出的話語內容一樣。
公司規模不大和任人唯親兩者結合或許也有獨到的好處,起碼在事業起始的一段時間是這樣,大家幾乎都是象牙塔內相處過的同學,哪怕是對頂頭上司也沒有什么拘束。
就比如意識到這位年輕人和老板竟然正好是老家不過隔了一座山包的同鄉。有人好奇詢問過梁自衍是不是以前就認識這位新人,也得到了否定答案。他也猜測,同樣的問題或許也落到了這位新員工的頭上,只是對方具體的反應如何梁自衍并不知道。
第二個轉折點僅僅發生在半年以后。但這回有些不一樣,梁自衍一直專注事業而沒有其他人生計劃,但他只有一個后代的父親顯然對孩子的人生規劃有其他要求,很快在一筆新的投資里加上了讓梁自衍相親的條件。這件事對梁自衍來說不算難,雖然結果很大程度影響了某些人的生命歷程,但在他本人看來也只不過是多了一個新的合作伙伴。
李茗艾對人生的規劃清晰到令人發指,從第一次見面便已經詳細到談妥了假設結婚的合適住所,還有不影響彼此事業的生育時間。正好梁自衍忙著自己的宏圖大業,對婚姻的要求也僅僅是合作愉快而沒有“真愛至上”的樸素渴望,對完善的規劃樂見其成。
至于第三個轉折點,可以說和第二個息息相關。這件事發生在又一年之后,李茗艾見到了她的高中舍友。雖然隨著時間疏遠現在也只剩下表面的熟絡,但總會在同學會這種社交場所進行客氣交流。因為當時尚且不明朗的原因,作為未婚妻的李茗艾還是借著籌備婚禮需要伴娘的契機,也把這位不知道為什么尤其熱情的老同學引薦給了梁自衍。
尹慧希主修神經科學與基因工程,此時正在昱州市研究所深造。就梁自衍的感覺,這個女人不好相處,也許是因為她的自信太鋒芒畢留,雖然這并非吹噓,但這個人確實待人待己都過于苛刻。那種甚至不容許一點缺陷存在的完美主義總讓人心生惶恐。
具體的利益拉扯和合作建立過程復雜到令人生畏,不過在這段時光里,讓梁自衍印象最為深刻,甚至在風云變幻的幾年后仍清晰記得的,只有其中一段開誠布公的交流。
——起碼,這時的尹慧希還沒有極端到將親人也納入自己的工具清單?;蛘吒陀^的來講,他們全都沒有來得及被這份未知的力量所引誘,做出自己曾經不敢想象的瘋狂舉動,產生不同卻又全都不切實際的期望。一切只是大膽狂妄、令人怦然心動的假想。
具體的場景在一次次轉述后早已不清不楚,甚至由于轉述者生命最后混亂的精神,連那樣東西的載體究竟是什么都變得神神叨叨晦暗不明,可以完全確定的只有一件事:尹慧希拿出了那樣東西,說明了它超越時代的能力,并且給出了近乎不可思議的結論。
“有它的存在,我們什么都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