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良住得很清，但顧良快住不下去了，不能和尤殷聊天吹牛對顧良來說是最難熬的事——就算傳音，尤殷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顧良為尤殷的拒之千里找了借口：一定是自己之前苦惱的時候沒控制好程度，冷落了尤殷，所以尤殷接著寺廟的環境懲罰他。
唉，還是得哄。
一天，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和尚敲顧良的門，在門口支支吾吾了很長時間，顧良問：“要不要進來喝口茶緩緩？”
小和尚如蒙大赦，連忙點頭，進屋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顧良看著小和尚，有些奇怪。這小和尚顧良有印象，經常跟在方丈身后黏著問東問西，為人靦腆怕生。顧良對這小家伙的印象還不差，但顧良不明白這小家伙為什么會來找自己呢？
小和尚目不轉睛地看著顧良拿出杯子、在一個小盆里面洗涮、然后倒茶。顧良把杯子遞給呆呆的小和尚，朝小和尚一笑。小和尚如夢初醒，一口就把杯子里的茶灌下去，然后贊嘆：“好喝！”
“是我家鄉的泡法，要用這壺才能泡的出來。”顧良揚一揚手上的水壺，小和尚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細長嘴的白壺，問：“這壺也是居士家鄉的物件？”
“是啊。”顧良點頭。
“居士家鄉可真是個奇處。”
顧良慢慢地點頭，拿過小和尚的杯子，再倒了一杯，道：“不說我了，小師傅你鼓起這么大勇氣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呢？”
小和尚立刻扭捏起來：“我、我……那個……”
“嗯？”顧良看小和尚，然后淡淡一笑，多可愛的小家伙。
小和尚鼓足了勁彎腰：“我想請居士修行佛法，得到眀心方丈真傳！”
顧良一愣，然后才意識到，小和尚說的“修行佛法”和他想的“修行佛法”不是一個意思。顧良好奇，問：“為什么突然這么說呢？”
“因為……”小和尚抬頭，看到顧良，立刻有紅了臉，然后才道：“前日眀心方丈曾說，居士你是方丈見過最具靈性的人之一，所以……”
顧良了然，然后問：“那你猜，我會不會答應？”
小和尚一怔，然后咬牙說：“是，眀心方丈也說居士不會同意，但是……”
顧良打斷小和尚，道：“此乃命數。”
小和尚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顧良：“方丈……眀心方丈也是這么說的……居士，請您務必修行佛法！”
“不可，”顧良搖了搖頭，文縐縐道：“小師傅，你著相了。”
小和尚呆呆看著顧良。
“靈性呢，并不是說有靈性，就一定適合念佛、適合修道、適合學儒。”顧良搖搖頭，“靈性也是有不同的，就算如方丈所說，我真有靈性，但那絕不是念佛的靈性。小師傅，你能明白嗎？”
“是……”小和尚失落地垂下頭，站起來：“那我就不打擾居士了。”
“慢走。”顧良招招手，突然問：“對了，還不知道小師傅法號……”
“小僧法號清緣。”小和尚勉強笑笑，然后離開了。顧良看著小和尚的背影，雖然他覺得小和尚很可憐，但顧良是絕不可能出家的。不過……小和尚這么一鬧，自己倒是有談資了。
是夜，顧良去找了尤殷，屏蔽了一切聲音，先是說笑，然后發展為情調，到了最后……
顧良笑吟吟看著尤殷，問：“佛門重地，刺激嗎？”
“我呸！”尤殷紅了臉，“公子你居然……唔！”
顧良一口親上去，然后繼續看著尤殷笑。尤殷大怒，氣得說不出話來，直咬顧良的小臂。
顧良哈哈大笑：“我錯了，我錯了，夫人饒命。”
“還知道錯！”尤殷惡狠狠盯著顧良，“下次還敢不敢？”
顧良重重點頭：“敢！”
“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顧良和尤殷碰碰鼻子，“記得等我，明白？”
尤殷氣得語無倫次：“佛門、舉頭三尺、你居然……”
“沒人知道就是沒做過嘛。”顧良嘻嘻一笑，看著氣鼓鼓的尤殷，立刻裝慫：“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
“早點走，看到你就生氣！”
“那我可就不走了。”顧良正色，男人生氣，讓他安靜；女人生氣，千萬別給她安靜。等女人靜過了，也就差不多了。
……
顧良沒想到的是，等他心行回到房間不久之后，方丈就來敲了門，邀請顧良過去談一談。顧良既佩服方丈，又做賊心虛，忐忐忑忑地跟著方丈，心里七上八下的。
顧良坐在方丈的房間里，目不轉睛地盯著方丈，看房子從柜子里拿出一盒茶葉，捻一兩，然后拿出一個茶盤，接著靜靜地燒水、靜靜地燙杯、靜靜地泡茶，準備了好久，然后才遞給顧良一小杯燙燙的茶水。顧良突然覺得好笑，昨天是清緣和自己，今天是自己和方丈，似曾相識的畫面。
方丈開口了：“我聽聞，清緣昨日去找了顧公子？”
顧良心里一松，還好，說的原來是這事……顧良恭恭敬敬地點頭：“是。”
方丈：“老衲一直這么稱呼，顧公子。”
顧良恍然，其他僧人、居士叫顧良，叫的都是居士，而方丈則一直稱呼公子，原來方丈一眼就看出自己心氣浮躁的本質了？顧良心下更加幾分敬佩，道：“是，我確實無意修佛，只是想偷得一段安寧。”
方丈點了點頭，招手：“喝口茶吧。”
顧良看著面前的小杯子，這夠一口？雖然有些燙，但還是潤了潤口。
“如何？”
顧良實話實說：“感覺有些苦、有些澀。”
方丈點了點頭：“澀，有時大不應有。”
顧良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方丈：“倒掉吧。”
顧良遲疑，羞恥心讓顧良按照方丈說的做，但顧良拿起杯子，一飲而盡——雖然只有一點點。顧良喝完，行禮：“方丈，我知錯了。”
方丈搖搖頭，接過杯子，又倒一杯，放到顧良面前。顧良一愣，喝下肚，疑問：“怎么變甜了？”
“命數。”方丈嘆一口氣，放下茶壺，“時間不早了。”
“是。”顧良點頭，強行圓場：“該去做早課了。”
方丈看著顧良：“顧公子也該走了。”
顧良意識到，方丈說的走不是離開這間屋子，而是離開這間寺廟。顧良大急，被方丈制止。
方丈捻起二兩茶葉，然后放下，茶葉落回盒子中，顧良看不懂：“這？”
“往下落，才能進到盒子里；可它若不遵著下落，就落不到盒子里。”
“這……是。”顧良再次行禮，沒有再去糾纏狡辯什么。下落是規則，茶葉遵著規則，故而能留在盒子中。顧良沒有遵著寺廟的規則，所以不能留在寺廟中。
顧良道：“我明白了。”
方丈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離開了，留下沉默的顧良。
……
“眀心方丈，顧居士呢？”
“走了。”
“啊？對不起，我不該去打擾他……”
“錯不在你。”
“那……”
“此乃命數。”
……
尤殷擔心看顧良：“公子？”
“嗯，我太輕佻了。”顧良嘆氣，被趕走，他很難過，更難過的是被方丈親自趕走，最難過的則是自己的墮落。
做事要負責，動手前就該考慮到后果。不能成功后嘗到甜頭就笑嘻嘻，失敗后受了苦就哭唧唧。
顧良逾越了規則，他后悔嗎？并不后悔。被抓了顧良才后悔。不被抓，就不會后悔。如果行動之前只想著成功，一旦被抓就痛哭流涕、滿心懊惱，連后果都不敢承擔，這樣不是太丑惡了嗎？
“我以為我看得很透，也以為我知道的道理就會一直記住，但我不是。”顧良悠悠嘆了一口氣，“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