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流浪者之歌》（上）

　　金海鎮見英哲心意已決，他在李春子的勸說之下雖然沒有明確同意英哲不上大學的決定，但也不再表示反對，算是默許了家里這個“不肖子孫”對人生之路所做的選擇。英哲見父母都已同意了自己不上大學的決定，忽然就覺得眼前出現了一條通衢大道，未來一片光明。他雖然心里高興得要命，但在家里還是要保持低調，不能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浮躁。每天按時上學放學，對父親金海鎮格外有禮貌，甚至一改往日上學時幾乎都是連躥帶跳從三層沖到一層躥出樓門的習慣，而是躡手躡腳下樓后先到父母臥室外告別，說：“父親大人，我上學去了。”

　　第一次聽到英哲這樣和自己打招呼，把坐在臥室沙發上的金海鎮著實嚇了一跳，問一旁的李春子：“是英哲，我沒聽錯吧？他想干嘛？”

　　李春子暗自發笑，沒吱聲。對這個從小就精靈古怪與眾不同的兒子，李春子很多時候也是無可奈何。

　　金海鎮見李春子沒接他話茬，隨即又說道：“這就是那個未來的小提琴演奏家，是嗎？”

　　李春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金海鎮不解地看著她，問道：“我說的好笑嗎？”

　　“不，不是。”李春子嘴角掛著笑意說道，“我忽然想起一個幽默故事……”

　　“什么幽默故事？”金海鎮問。

　　李春子清清嗓子，說：“從前有一個經商很成功的商人，有一天他路過一個小碼頭，見一個漁夫把漁船停靠在碼頭，自己躺在船甲板上呼呼睡大覺。這個商人很奇怪，天氣這么好，本應該抓緊時間多捕些魚才是，為何睡懶覺呢？于是，商人走上前叫醒了漁夫，說：‘這么好的天，你為什么不出海捕魚反而在這睡覺呢？’漁夫卻反問道：‘我為什么要出海捕魚呢？’商人奇怪了：‘當然是為了捕魚賣錢，多捕魚多賣錢呀。’漁夫又反問道：‘多捕魚多賣錢干什么？’‘咦，你這個人好奇怪。’商人說，‘不斷地捕魚不斷地賣錢，你才會積攢很多很多錢呀！’漁夫又問：‘要很多很多錢干什么？’商人耐心地開導漁夫：‘只有當你積攢了很多很多錢以后，那時你才能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呀！’誰知道那個漁夫聽了商人的話以后，伸了個懶腰說：‘我現在過的就是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呀。’”

　　金海鎮開始沒反應過來，后來琢磨過味兒來，“嘿嘿嘿”地笑起來，又說：“你呀，你這哪是在講幽默，簡直是在嘲弄我呢。”

　　“我不騙你，確實有這個故事。”李春子笑著說。

　　看著滿臉笑意的李春子，金海鎮搖搖頭，說：“好啦，我知道啦，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對英哲這家伙，隨他去吧，不求他大富大貴，只要能自食其力就好。”

　　“謝謝你，他爸。”

　　“謝什么？我又不是外人……將來，不要讓外人指著英哲說‘這個二流子是金海鎮的兒子’就算是他有出息了，也算是我修來的造化。”

　　李春子走過去，坐到金海鎮身邊，頭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喃喃說道：“你盡管放心好了，英哲是個好孩子。”

　　禮拜六下午，英哲沒課，要是像在大連時那樣，他就可以直接到薩哈羅夫家吃午飯了，然后等大人午休后再開始上小提琴課。但自從搬到新京后，李春子覺得英哲已經是大小伙子了，就要求英哲中午放學要回家吃午飯，午休后再去上小提琴課。她和伊蓮娜私下里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伊蓮娜也覺得這樣做沒什么不好，于是也和丈夫還有柳芭打了招呼。午飯后，英哲就趕緊回自己的房間熟悉樂譜準備下午的小提琴課了。在學習小提琴上，他不敢存有絲毫懈怠，因為薩沙大叔是個特別嚴厲的老師。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英哲拎著小提琴盒，肩上挎著裝著樂譜的書包，走出房間。家里靜悄悄的，他走下樓梯，直到走出樓門也沒遇見誰。

　　李春子在英哲剛走出樓門時就從臥室出來，走到大客廳的窗前，注視著英哲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甬道轉彎處被樹木遮擋消失。

　　李春子目送英哲上學或去薩哈羅夫家上提琴課時的這個舉動，家里只有管家尹嫂注意到了。別看李春子寬慰金海鎮，說英哲是個好孩子，可以不用操心他的未來。但作為母親，在李春子心里依舊時時記掛著自己的兒子，每次聽到英哲出門的動靜，她都會小心翼翼地馬上走到門后諦聽，當知道英哲走出樓門后，隨即便趕快到大廳的落地窗前注視著英哲的背影，同時雙手合十虔誠地在心里默默祈禱著：“老天爺，請保佑我家英哲一生平安吧。”

　　這場景尹嫂十分熟悉，十來年了，只要是英哲獨自出門，李春子總是會到窗前目送英哲出門。尹嫂自己也是做母親的，自然知道母親對子女的那種愛是傾注了滿腔心血的無私的愛，不求回報，不計得失。

　　從薩哈羅夫家的院子里傳出小提琴的演奏聲和有人和著小提琴的旋律“啦啦啦”的哼唱聲，同時還會響起斷斷續續的鋼琴伴奏聲。這是薩哈羅夫在他的書房里指導英哲演奏意大利小提琴大師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名曲《G線上的詠嘆調——摩西主題幻想曲》。

　　一旦薩哈羅夫察覺到英哲演奏時出現一點點誤差，無論是在節奏、速度、力度方面，還是在指法或者弓法上出現了一點點偏差，他就會立刻大聲吼道：“停！錯了！你要用腦子拉琴，懂嗎？”隨后就會起身上前手把手對英哲進行指導，直到薩哈羅夫滿意為止。

　　在薩哈羅夫的書房隔壁就是柳芭的練功房。今天，舞蹈老師娜塔莉婭·伊萬諾夫娜沒來上課，柳芭似乎有心事，練功時動作明顯不到位，小練功房里顯得冷冷清清。有時，她會背著手踱步到門口，然后把門打開一道縫，聽從書房里傳出來的爸爸對英哲嚴厲的訓斥聲。有時，她也會把耳朵緊貼在墻壁上諦聽隔壁傳來的聲音。無論是聽到爸爸對英哲的訓斥聲或是表揚聲，柳芭都會獨自莫名其妙地笑笑，有時還會手臂模仿著演奏小提琴的動作，用足尖優美地旋轉著。

　　英哲站在譜架前，眼睛看著樂譜，認真地拉奏著這支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曲。正當他精神高度集中地拉琴時，突然薩哈羅夫“啪啪”地拍了兩下手，英哲隨即停止了拉奏，有些疑惑地看著薩沙大叔。薩哈羅夫并沒有馬上說什么，只是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好像是在聆聽遠處隱約傳來的樂音。

　　英哲知道此時不可以亂說話，只要耐心等待薩沙大叔開口即可。

　　“我記得和你說過，《摩西主題幻想曲》是帕格尼尼在1819年創作的，是不是？”薩哈羅夫開口說道。

　　“是的，薩沙大叔。”英哲目光中透露出一絲困惑，他左手拿著琴右手拿著琴弓站在那，并不知道薩哈羅夫為什么突然讓他停止演奏，他一時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兒。

　　薩哈羅夫繼續說：“這首小提琴曲是帕格尼尼根據羅西尼的歌劇《摩西在埃及》中的詠嘆調《你光輝的寶座》旋律創作的，整部樂曲完全在G弦上演奏，你知道為什么嗎？”見英哲茫然地搖頭，薩哈羅夫耐心地說下去。“在樂曲中，帕格尼尼用G弦厚重的音色模擬出八十歲的摩西老人形象，他一生經歷了許多艱難困苦，他是應著神的招喚，登上了西奈圣山去接受神的囑托，承擔起帶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職責。演奏時，你不僅要諦聽從你指間生發而出的旋律，同時你還要充分調動想像力，能從音符的編織中看到天空密布的彤云與險峻的山勢，看到在山上燃燒的荊棘火中顯現的神的身影，甚至還能依稀辨聽出悠長的聲聲號角……”說到這，薩哈羅夫將左手攏在左耳邊，側著頭，專注的樣子真的像是在聆聽從遠處傳來的號角聲似的。過了一會兒，他才放下手繼續說道，“你要知道，此后摩西老人將帶領兩百萬以色列同胞經過四十年歲月穿越浩瀚的西奈沙漠和紅海，經歷風餐露宿與饑寒交迫的跋涉，去那神應許給他們的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