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D大調（上）
10月17日，下午才開始上班，金谷涼子就給崔孝利送去了干部赴東京公干登記表，回到她的辦公室后，心里還在琢磨著她上午給山田英男布置下去監視金英浩的工作不知道進行的咋樣時，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因為通向毛利榮德次長辦公室的門是虛掩著的，金谷涼子拿起電話后小聲說道：“喂喂，毛利次長秘書室。”
電話是東京特高課的川越健健打來的，他的話語聲里帶有明顯的興奮：“好消息，金谷小姐！就在剛才，我往你那里發去了一封加密電報，是我剛剛整理出來的佐爾格那個叫馬克斯·克勞森的報務員交代的一份口供，我想對金谷涼子小姐應該很有利用價值的。”
“哪方面的內容？”金谷涼子問。
“這個馬克斯·克勞森工作上有個習慣，他把凡是經他手所發出電報的日期都做了記錄……”
“真的嗎？”金谷涼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電文內容嗎？”
“遺憾的是唯獨缺少電文內容。”川越健說，“我還特別審問了馬克斯·克勞森，他說從來不記錄電文，而且這個發報日期也只是保存當年的，過年就銷毀了。”
“謝謝你，川越組長，我正急需這樣的情報呢。”
金谷涼子說的是心里話，她太需要這份情報了。只要有了這份情報，那她對金英浩去東京的目的就一目了然了！放下電話，她立刻向毛利榮德次長告假去電報室取一份東京來的電報。正伏案看文件的毛利榮德根本不理睬他的這個秘書，金谷涼子暗自發笑，轉身離開了毛利的辦公室。她盡量控制著自己不喜形于色，輕快地邁著步子，直奔電報室。
在二樓的走廊里，金谷涼子遇到了崔孝利，她便沖著孝利笑著，揮揮手，并沒停下腳步。崔孝利也舉手和她打招呼，又問她道：“涼子，去哪兒這么急？”
“取一份文件。”涼子說著話，一陣風似的從孝利身邊閃了過去。
崔孝利扭頭看著簡直是風馳電掣的金谷涼子，心想她可是很少這么興奮吶，會是什么事刺激了涼子小姐的神經呢？
現在，崔孝利已經知道了金谷涼子的真實身份，所以總是希望自己可以通過金谷涼子的一些表象看到她行為的實質，借以從中得出有價值的情報。比如就現在，崔孝利就肯定相信，金谷涼子一定是有了意外收獲才會如此喜形于色。她口中雖然說的是去“取一份文件”，可去的方向并不是樓下的資料室，她去的方向應該是二樓的電報室。所以，崔孝利據此得出結論，金谷涼子是去取一份電報，而且從她這樣匆忙的神態就可以推斷出應該是去取一封加急電報才對。她剛從東京回來，十有八九是去取東京特高課給她發來的加急電報。崔孝利并不了解理查德·佐爾格的情況，因而無從判斷出來的電報是不是與佐爾格有關。
孝利也是才把干部登記表給金英浩送過去，并且把填寫登記表的要求告訴給了金英浩。當時，金英浩就曾提醒崔孝利以后做任何事一定要謹慎，再加上之前他就已經向她透露了金谷涼子正和東京特高課合作，試圖從東京方面尋找突破口破獲在滿洲活動的韓國民族獨立運動組織“乙支勇士”，所以崔孝利心里已經拉響了警報，叮囑自己要格外提防金谷涼子。自然的，金谷涼子的匆忙樣子就引起了崔孝利的警覺。她回頭掃了一眼，恰好看見金谷涼子推開電報室的門走了進去。崔孝利靈機一動，推開了身邊一間辦公室的門，看見秘書室的小百合正和一個叫秀子的女職員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
“有什么好事，別忘了我呀。”崔孝利走進去時有意識地將門敞開一些，她就站在門口邊和屋里兩個女職員說話邊用余光盯著走廊里走過的人。
“真有個好事吶。”小百合嘻嘻笑著和孝利說，“我們下班去滿映找李香蘭玩兒，你去不去？”
小百合說的“滿映”是指滿鐵出資組建的滿洲映畫協會株式會社，而有個中國名字叫李香蘭的日本姑娘山口淑子正是滿映的當紅歌星和電影明星。
見小百合邀請自己去滿映玩兒，崔孝利心想或許還會邀請金谷涼子一起去，這倒是一個聯絡感情的機會，便高興地說：“當然去了。咱們叫上涼子一塊去，好不好？”
“不敢去她那里找她，很怕毛利次長兇巴巴的樣子吶。”小百合說罷，吐吐舌頭。
“我剛才看到涼子了，她一會兒就經過這里，你叫住她說就可以了。”
“是嗎？”小百合很高興，馬上走過來拉開門，“咱們等著她。”
這時，一旁的秀子問崔孝利：“孝利，你和谷川室長的弟弟英二熟嗎？”
“說不上熟，只能說認識。”孝利不知道秀子要說什么，所以謹慎地回答。
“咱們下班也可以去大同劇團找英二先生玩兒，聽他拉小提琴。”秀子說。
“這主意也不錯。”孝利說，心想就是去閑逛這倒沒什么要緊的。
“你們發現沒有，自從谷川副總裁拆散英二和柳芭的好事后，現在的英二先生和原來的那個逃學打架的英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總是一副不茍言笑拒人千里的樣子。”小百合說，“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見英二，我說‘英二先生，你好’，你們猜他說什么？他根本不看我隨口就說‘謝謝’！”
“真的就說‘謝謝’嗎？”孝利和秀子都被小百合怪模怪樣的模仿逗笑了。
“你們知道現在外面好多人背地里叫英二先生什么嗎？”
“叫什么？”孝利和秀子同時問小百合。
“有兩個外號，一個是‘憂郁王子’，另一個是‘D大調’！”
“憂郁王子好理解，就是因為那個柳芭去了哈爾濱唄，可這個‘D大調’是什么意思？”孝利問小百合。
還沒等小百合說話，一旁的秀子搶先告訴孝利，說：“我叔叔在溥儀‘皇帝’的宮內府樂隊作藝術指導，認識英二先生。我聽叔叔說英二先生的小提琴演奏水平不僅在亞洲是第一名，即便是到歐美比賽，要是運氣好的話也可以拿第一名呢！”
聽秀子這樣一說，孝利很是驚訝，因為她從來沒聽金英浩室長說起過有關英哲演奏小提琴水平的事。她問秀子：“英二先生小提琴水平高是沒說的，可和‘D大調’有英哲什么關系呀？”
秀子笑笑，說：“我聽叔叔說過‘D大調’的事。現在的英二先生滿腦子想的就是全世界那些著名的音樂大師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像貝多芬、帕格尼尼、勃拉姆斯和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另外還有門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和德沃夏克的《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還有誰的什么調我想不起來了，總之他整天琢磨的就是這些協奏曲的事，其他事都與他無關，所以周圍的人就給英二先生起了個綽號叫‘D大調’！”
小百合拍拍孝利的肩，說：“所以，孝利你就可以明白為什么別人和英二先生說話時，他最常回答的就是那句心不在焉的‘謝謝’啦。”
秀子有些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昨天我聽人說，谷川副總裁和他夫人現在也有些后悔當初沒同意英二先生和柳芭的婚事了，不然英二先生的生活哪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就是說啊。”小百合說，聲音有些高了。
“小點聲，別讓三樓的毛利次長聽到。”秀子提醒小百合。
“對對，小點聲。”崔孝利附和道。
“我早就預言在先了，只要那個柳芭去了哈爾濱，他倆的事就一準告吹。”小百合得意滿滿地說。“怎么樣，現在新京果然就出現了一個憂郁王子吧？”
“是啊，是啊。”秀子非常佩服小百合預言的準確性，連連點頭。
三個人正不著邊際地聊著，金谷涼子恰好走過敞開的門，一下子被始終注意門外動靜的崔孝利看見叫住了，她趕忙小聲叫了一聲：“涼子！”
金谷涼子見崔孝利和小百合她們在一起，就問：“你們幾個在說什么？”
“我們正在商量下班去滿映找李香蘭玩兒的事，你也認識她，咱們人多一塊兒去熱鬧。”小百合鼓動金谷涼子。
“山口淑子呀，當然認識。”金谷涼子說，“不過，這幾天都有事要處理，沒時間玩兒了。”說著，金谷涼子晃晃手里拿著的裝著電報的信封。
“有什么要緊事？”秀子問金谷涼子。
“啊，是毛利次長催辦的。”金谷涼子說，“我得走了，不然毛利長官會生氣的。”
“走吧，我也有事要辦呢。”崔孝利說，拉著金谷涼子一起離開了小百合她們。
在走廊里，金谷涼子邊走邊問身邊的崔孝利：“聽說，喜斌君又開始招惹小百合了，你知道嗎？”
“小百合？”孝利很驚訝，搖搖頭說，“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涼子說，“小百合也是個漂亮女人呀。”
“小百合另有所愛，你不知道？”
“誰？”
“小提琴演奏家谷川英二先生。”孝利微笑著說。
“英二先生？”輪到涼子驚訝了，“英二先生的夫人是大同劇團團長藤川太郎的女兒藤川美代子，我認識的，小百合發神經病吧？”
“這些我也知道，英二先生夫婦五月份剛喜得貴子，我見過這個小寶貝的。可小百合就是管不住自己，有時間就往大同劇團跑，粘著英二先生演奏小提琴，弄得英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哎，這是愛上了，有什么辦法呢？”金谷涼子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那你呢，你還沒有動作嗎？”孝利問涼子。
“真顧不上，最近事情太多了。”
“毛利次長的事就是多呀。”孝利指指涼子手里拿著的那封電報說。
“啊，你是說這電報呀……”涼子的反應慢了半拍，晃了晃電報說，“這也是我的事，我們大家的事。”她沒頭沒腦地說完，剛好走到樓梯口，“我上樓了，再見。”
“再見。”崔孝利繼續往前走，心想，“這封電報肯定不像她說的那樣是毛利次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