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人物小傳：朱利

　　讓自己內心藏著一條巨龍，既是一種苦刑，也是一種樂趣。——雨果。

　　胖子喜歡和人打交道，人們也喜歡跟胖子打交道，因為胖子總是特別慷慨大方，愿意為所有人解決麻煩。

　　這不，遇到麻煩的人又攜著麻煩找上門來了。

　　胖子家的大門是不會鎖上的，所有想要找他幫忙的人只需要去街口的甜點店坐一下，買一個最便宜的露露沓蛋糕，就能輕易問出他家的大門密碼。

　　客人站在鐵灰色的大門前，雙目灼灼地盯著到訪器，舌頭上還殘留甜膩膩的蛋糕屑。

　　他已經按了三次門鈴，他快等不及了。

　　他時不時四處張望，害怕那些可怕的跟蹤者追上來。

　　但顯然這里跟那個消息販子保證的那樣安全，自從踏進這條街，那股如影隨形的盯視感就消失了，他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到訪器依然沒有動靜。

　　會不會壞了?

　　客人咬了咬牙，把從蛋糕店老板那里得來的密碼輸入密碼鎖。

　　蛋糕店老板的密碼總不會錯，他跟胖子是好兄弟，胖子最喜歡他家的蛋糕。

　　最后一個字符輸入，堅固的鐵門應聲而開。

　　鐵門剛打開一個縫隙，客人就迫不及待像一只小老鼠鉆了進去。

　　最新型的感應器立刻檢測到屋外再沒有訪客，開到一半的門又無聲無息地闔上。

　　胖子家很大，有一條筆直的石子路直通大堂，兩邊恣意生長著各種植物，常見的不常見的，珍貴的不珍貴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都混作一堆，叫它們自己長，自己爭，活不活的下來，活的好不好，一應不管。

　　客人忐忑走進客廳，一抬眼就看到原木地板上四腳朝天躺著一個呼呼大睡的胖子。

　　胖子不負其名很胖，龐大的身軀卡住沙發和茶幾的空隙，兩只腳岔開，一只在茶幾上，一只卡在沙發縫隙，兩只手仍在地上。他的長相并不臃腫，反而顯出一股堂皇爽快的正氣，端的叫人愿意親近。

　　他睡得很熟，小而圓的眼睛緊閉，有透明的可疑地液體沿著張大的嘴巴淌下。

　　莫說門鈴，就是拿個火箭炮轟了大門也不見得能吵醒他。

　　客人最初還矜持忐忑地坐在對面沙發上安靜等待，但很久不見這個赫赫有名的胖子有醒來的跡象。

　　他又沒有耐心了。

　　就跟他無禮地闖入胖子家一樣，他推了推胖子，小聲在他耳邊呼喚，胖子依然睡得如同死豬。

　　十分鐘后，他揪著胖子的耳朵，用最大的聲音喊道：“醒來！”

　　于是，胖子終于姍姍醒來了。

　　胖子對自己被吵醒的方式沒有絲毫驚訝，看到陌生的訪客沒有絲毫驚異。

　　每過一段時間，他總會遇到一個這樣的來客。

　　他拒絕了這個強闖入自己家的客人的攙扶，靈巧地把自己兩百斤的肥肉拖上沙發，找了個舒服得位置坐好，打開茶幾上的純凈水，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胖子一口咽下半杯的純凈水，一掃通宵的疲憊，憨厚的臉上堆起一個笑瞇瞇的表情問客人：“有什么需要我幫忙？”

　　一般這樣拜訪的客人總喜歡這樣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

　　他們總是有緊急的事，沒有坐下來閑聊的時間。

　　客人雙手緊緊地捏著透明的水杯，急切道：“我這兩個月一直感覺被人跟蹤監視，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我平時沒有什么仇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那些人！”

　　“你怎么知道自己被人跟蹤？”胖子不緊不慢。

　　“有好幾次，我開車，都會看到一輛同牌照的車跟在我后面，無論我去哪里！”

　　“這似乎不是一個高明的跟蹤者。”胖子接著問道：“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事情嗎？”

　　客人臉上露出惶恐：“我不知道，我感覺我一直被一雙眼睛監視著，無論我在公司工作，向上司匯報，還是把自己鎖在家里！我報過警，但那些沒用的警察什么也查不出來！那輛跟蹤我的車也消失了，可是那種監視感一點也沒有消失！”

　　客人臉上肌肉神經質地抖動，眼睛瞪大看向虛空，好像看到什么恐怖萬分的畫面：“我以為是自己壓力過大，產生幻覺，但是，一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個郵件，里面全是我兩年來的照片和最隱秘的生活記錄！然后，我就開始遇到各種麻煩……我被無緣無故解雇，走在路上頻頻有懸浮車失控朝我撞來，連我乘坐公交車也常常遭遇危險，五天前，我家能源泄露引發爆炸，我兩天前才從醫院醒來。”

　　客人臉頰瘦削，眉宇間全是戾氣和無可奈何的憤怒，他用幾乎抖成波浪的語調說道：“我才知道，他們讓我發現那輛跟蹤的車是故意的，他們在向我示威！一個月，不，兩個月前，他們沒有耐心了，于是讓我發現他們的存在……”

　　胖子認真傾聽客人斷斷續續地闡述，沒有打斷他，恰到好處地隨著他劇烈的情緒起伏露出適宜的表情。

　　等客人終于發泄出心中的恐懼憤懣，也大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胖子遞給客人一杯水，才緩緩開口道：“所以您希望我幫您找出那些跟蹤你的人，并且弄明白他們為什么跟蹤你？”

　　“不！我要他們全部下地獄！”客人咬牙切齒，顯然，這是一個睚眥必報偏執陰狠的男人。

　　胖子詫異地挑挑眉毛，然后斷然拒絕道：“我不做觸犯法律的事情。”

　　“我出兩百萬！如果不夠，再加五十萬！”

　　胖子不為所動，繼續搖頭，道：“再多的錢都不能讓我出賣自己。”見客人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不緊不慢地補充道：“但我可以盡我所能幫你找出幕后主使。畢竟，您遭遇這些‘無妄之災’總需要一個說法。”

　　他說到‘無妄之災’四個字時稍稍加重了語氣，顯然，客人之前欲趕盡殺絕的殘忍做法讓他對客人口中所說的‘沒有得罪人’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被監控迫害’的說法產生了懷疑。

　　“不，不是您想的那樣，我確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這群可惡的家伙盯上。他們監控我的一舉一動，挖出我的隱私，讓我丟掉工作，甚至暗害我的性命，我剛從醫院里僥幸活了下來！是他們要置我于死地，我怎么能放過他們！我這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們是群瘋子！是他們先無視法律威脅我的人身安全！”客人越說越激動，瘦削的面孔扭曲，額頭青筋暴露，眼球暴突血絲遍布。

　　胖子靜靜看著他，抿了一口清水。

　　半個小時后。

　　客人已經走了，沙發墊上的余溫漸漸散去。

　　胖子微瞇著眼睛靠在沙發上，盯著客人離開后空蕩蕩的大門，望著門外草木崢嶸的景象，憨厚正直的臉上慢慢拉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嗒嗒，嗒嗒……”

　　規律空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轉過叢生的花枝草蔓，從一條隱蔽在茂密枝葉中的小道跨入主道，走進客廳，坐到了原先客人的座位。

　　這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女人，黛眉鳳眼，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無限，一挑眉一勾眼端的銷魂奪魄。

　　“姐姐怎么到這里來了？”胖子努力挺直腰背，但胖墩墩的身體僵硬地餡在柔軟的沙發上。

　　他比了個動作，一個輕捷靈活的小個子少年捧著一個餐盤悄無聲息地落在茶幾旁，對著胖子和美麗女人笑了一下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腳尖一點，又無聲地消失了。

　　胖子拿起餐盤中的銀紅酒瓶，殷勤地給女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鮮紅的酒液一接觸空氣就散發出極其濃烈的醇香，霸道，熱烈，無孔不入，就像最熱辣的紅玫瑰。

　　美麗女人纖長的指尖夾著透明的高腳杯，垂眸優雅地抿了一口酒液，先是贊嘆了句：“純人類不愧是星際中最好享受地種族，感覺像是吞了一團火，而余味綿長。”

　　才慢悠悠地在胖子灼灼的目光中說明來意：“父親讓我過來看看你，你這次的決定讓大家都非常苦惱，你有些任性了。”

　　胖子低頭，胖乎乎的手指摩挲著薄薄的杯壁，堅定地說道：“我依然沒有改變我的想法。而且，我的計劃第一階段已經到達尾聲，就在剛才，持有通行證的人已經‘主動’來見我了，只需要一個月，他就會主動交出他所持有的通行證。”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認真地凝視著自己的姐姐，一字一句說道：“我-會-得-到-它-的-承-認！”

　　“即使違背家族的意愿？”漂亮女人冷冷開口。

　　胖子抿了抿唇，半晌才又開口：“我給家族提交過詳細的報告，對比它往屆承認的駕駛者，我的體質非常契合，我是有希望的。我現在已經快完成計劃的第一步了。”

　　“這只是最輕松地一步。”

　　“這也是關鍵的一步！我的計劃并沒有違背最大利益獲取原則，它只是風險評估過大，但是高風險伴隨著的是高回報！只要成功，它會讓我們的家族更進一步，甚至我的種族更上一層樓！”胖子低吼。

　　“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失敗了，家族也無法庇護你，甚至會因為你，家族遭受到打擊。”美麗女人平靜地闡述。

　　“我不會放棄。我已經提交了白帝學院的入學申請。”

　　硬邦邦地吐出這句話，胖子低頭不再說話，胖乎乎的一坨僵硬在清冷的早晨空氣中，顯得寂寥又無端堅硬，固執得像一顆石頭。

　　從小接受的教育，家族對他的愛護，讓他在家族面前從來唯命是從，這是他第一次與家族產生這樣大的分歧，這讓他非常不好受。

　　他捏緊拳頭，他相信自己是對的，他會成功。

　　不是沖動，不是叛逆，也不是熱血上頭。

　　他多么希望自己熱愛的家族能夠理解并且支持他。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去，空氣里彌漫著僵持、對峙、互不相讓的氣息。

　　有風吹過，似乎折壞了一根枝丫，清脆的聲音刺穿屋內兩人間沉悶的氣氛。

　　這時，美麗女人突然笑了，艷麗的臉上展露出欣慰的弧度：“朱利，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羽翼漸豐，開始嘗試飛出家族的懷抱，離開我們的保護圈。”

　　胖子沒敢抬頭看自己姐姐臉上的表情，他毛骨悚然，誤解了姐姐話中的意思，背上立刻嚇出一股冷汗。

　　他急急張口剛要辯解，美麗女人打斷了他：“我和父親母親都很欣慰。這次我是奉父親之命來通知你，他允許你執行你的計劃，并且會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你。”

　　胖子猛然抬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還沒等他說話，美麗女人再次打斷了他：“不過，你要時刻匯報你的計劃動向，如果我們覺得不能再進行下去，你要立刻停止。”

　　“好！”胖子大聲答道，聲音激動得顫抖，伴隨著哽咽的沙啞。

　　“家族愛你，大家都希望你能長成一個睿智勇敢的赫奇拉人。父親說你還年輕，年輕人總有任性的資本，至少要有一次嘗試的機會。家族并不是你的枷鎖，你生來是為了展開雙翼而不是套著枷鎖。”

　　胖子感覺眼前一片朦朧，他努力仰起頭，飛快地眨干眼中止不住涌出的眼淚。

　　是的，他完全可以像愛德華那樣，即使家族再阻撓，再反對，也我行我素，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

　　但是，他不想這樣，他愛撫育他長大，教育他認識世界，灌輸他價值觀的家族，他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得到他愛的家族的認可，他希望能為自己的家族做些什么。

　　當然，他也無比地想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一個星期后，客人再次登門，胖子把一疊資料和一張地圖交給了他。

　　又三天后，客人傷痕累累地敲開了胖子的家門，提出庇護的請求，胖子將他留在了自己的莊園。

　　又一個星期，躲在胖子莊園的客人的郵箱再次收到了一封恐嚇信，他感到非常害怕，但依然龜縮在胖子的莊園。

　　更多的恐嚇信和更多的隱秘信息發送到他的郵箱，他惶惶不安……

　　又過了四天，他實在忍不住內心的恐懼，在一個雨夜離開了胖子的莊園。

　　一個月后，胖子在自家的花園見到了奄奄一息的客人，他立刻救起客人，把他送到一所隱秘的私人醫院，客人交給了他一串奇怪而復雜的符號。

　　胖子默默背下那串符號，志得意滿地笑了。

　　“后來那個客人呢？”

　　“他被關進了監獄，判處50年有期徒刑。”

　　“為什么？”

　　“他為了繼承自家的財產，謀殺了自己的妹妹。這也是他之所以想要殺害所有追蹤監視他的人的原因，他要滅口。他有點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