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畔,江南第一青樓,秦淮樓。
“姮兒,這秦淮樓是?”待皇家龍舟在淮水之畔靠岸后,楊廣抬頭望著這金碧輝煌、描金繪彩的恢宏樓閣,中間三個“秦淮樓”三個大字熠熠醒目。江南河湖港汊星羅棋布、更是以舟為馬,故而這舟船都是直接停靠在岸邊便直接進入岸上樓閣了。于是這大陳皇家龍舟,便直接靠岸上青樓了。江南這棟氣派高閣矗立在淮水之畔赫然不群,那輝煌燈火更是直接照亮了這周遭十里秦淮水域。若不是那其中頻頻傳出雅樂音韻、風流調笑和脂粉酒香,還真從這華麗外表看不出這乃青樓風月場所。
看著楊廣俊顏上那好奇又了然的微妙表情,阿姮輕輕捶了一下楊廣的胸口,正色笑道:“阿英,你想什么呢!這秦淮樓可是我江南第一青樓!這青樓可不是什么下流煙花之地,出入的多是來聽曲觀舞、吟詩作對的達官顯貴和文人才子,當中女子也大都是色藝雙全的高級藝伎雅伎、并非什么低廉花樓。你可別想歪了啊,我怎么可能帶你來逛秦樓楚館呢!”
楊廣聞言,故意清了清嗓子,含笑裝作正經道:“我可沒有那么想!咱們嘉寧公主可是堂堂的大梁公主,怎么會帶我來那種煙花場所呢!不過——”楊廣轉首望了望一身俊俏男裝打扮的阿姮,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現在算是知道了為什么姮兒你今晚扮作一身男裝了,到底這青樓風月場所還都是風流公子光顧的多啊!”
阿姮聽到楊廣如此玩笑,吐舌俏皮一笑,又裝作翩翩公子道:“那還不和蕭公子我進去一觀今日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共品這獨到的江南青樓文化?”
阿姮語罷,便拉著楊廣步入這輝煌華彩、風流雅致的秦淮樓。被阿姮拉著,楊廣自然瀟灑一笑,第一次跟著阿姮步入這江南第一青樓秦淮樓。
阿姮剛和楊廣走入這秦淮樓,便聽到檀香過道里幾個服侍的丫鬟聚在一起在偷懶說閑話:“你們可知道,咱們大陳皇室的十七爺今日可要求娶咱們的頭牌花魁洛儀為妻了!”
“娶洛儀為妻?怎么可能!青樓女子從良頂多為妾!可這平常人家都嫌我們青樓女子下賤不干凈,何況皇家呢!”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咱們十七爺什么人呀?天潢貴胄、風雅王爺、翩翩公子、經略之才,那眼界見識自然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啊!”
“是,固然這十七爺眼界不凡,但到底身在這塵世皇家,哪能真脫開這世俗羈絆呢!咱們現在這門閥社會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連士庶之間通婚不可能,何況皇家王爺娶青樓啊!縱使十七爺不落俗套、不拘世俗,但身為天家王爺、上等士族,如何能真正不管不顧這天差地別的身份懸殊和世俗阻隔啊!”
“是啊!聽說當今圣上已經打算將十七爺的母家表妹、吏部尚書、散騎常侍、右仆射袁憲大人的嫡孫女、陳郡袁氏和瑯琊王氏這兩個頂級門閥的混血世族千金袁玉卿指婚為十七爺的嫡妻,不日將降旨賜婚。咱們青樓花魁縱使艷傾天下,那到底哪能和那些世族千金相比嫁入皇家啊!”
阿姮聽到這群丫鬟的議論,心內大驚——竟然十七哥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與世俗為敵迎娶青樓花魁頭牌洛儀為妻?竟然父皇打算將袁氏千金許配給十七哥為妻?
可縱使阿姮內心如此疑惑吃驚,但到底楊廣還在自己身旁饒有興致地觀賞秦淮樓。故而阿姮一時也顧不得深入計較,只能先和楊廣繼續往前走了。
這邊楊廣隨著阿姮在這風雅精致的秦淮樓里走了一會,好奇地向阿姮問道:“這獨具風情的江南青樓文化我懂得。只不過,這‘秦淮花魁’大賽是?”
“阿英,若不是為了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我又怎么會今日這么巧特意帶你來秦淮樓?”阿姮此時心內雖因十七哥的事情大為震驚、久久不能平靜,但到底深愛著楊廣不忍錯過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故而阿姮繼續一面帶著楊廣輕車熟路地往歌舞繁華、喧囂熱鬧、脂粉茶香的秦淮樓里走,一面向楊廣笑著解釋,“這‘秦淮花魁’大賽乃是我們江南第一青樓秦淮樓一年一度的爭花魁大賽,年年從秦淮樓里數十位高級雅伎中挑出四位色藝最出眾的藝伎,再由所有賓客一齊評選出最出眾的那位名伎評為當年的‘秦淮花魁’、掛上一年的秦淮樓頭牌名號。這秦淮樓花魁的所有候選藝伎啊可都是色藝雙絕,論美貌才情可謂冠絕天下!尤其是這每一年被評上的秦淮花魁都會揚名江南,是絕對的容賽趙飛燕、才堪班婕妤,真真的光艷動天下、才情世無雙啊!這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可是轟動江南,你看這今日比除夕上元還熱鬧的喧囂就知道了。”
聽到阿姮這一番介紹,楊廣亦起了好奇期待,“哦?如此驚艷四方?”
阿姮正想和楊廣繼續說道,卻是秦淮樓里的掌事老鴇霍七娘正好看到了阿姮,香氣縈繞、風情萬種地過來行了個大禮道:“喲,蕭恒公子您來了!好久不見!貴客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今日怎么沒跟著十七爺一起啊?這位俊逸公子是?”霍七娘經營秦淮樓這么多年見過多少達官顯貴、風流男子,眼神老道毒辣得很,一看這楊廣這般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又錦衣玉帶、氣宇天成,便知道又是一位大士族大貴客了。
原來,阿姮曾經經常和自己的十七哥陳叔達出入這秦淮樓玩鬧,但出于自己真實的大陳長寧長公主身份不好透露,便假托自己出來民間混的那蘭陵蕭氏蕭恒公子的慣用身份于此混跡。這蕭恒公子的身份一來本來就是蘭陵蕭氏的大貴族身份,二來由于阿姮以前每次來都是被十七哥陳叔達帶著,故霍七娘自然是把阿姮當作是蘭陵蕭氏的士族公子、大陳皇室的皇親國戚一般的特殊貴客百般尊捧著。
“哦……十七哥他今日和我分開走了!這位是我的朋友獨孤公子!”阿姮正和楊廣走在一起,忽然遇到霍七娘問起十七哥,一時怕自己的真實身份泄露了、也不想把楊廣過多地牽扯進來,便趕忙轉移開話題,“對了七娘,今日這‘秦淮花魁’大賽可都是哪四位姑娘待選啊?”霍七娘執掌經營秦淮樓多年,所有賓客皆習慣稱霍七娘為‘七娘’。
“喲,蕭公子,您這問我霍七娘就問對了!”霍七娘聽到阿姮問今年這‘秦淮花魁’大賽之事,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興奮、眉飛色舞、滿面春風,一時激動地連繼續招攬詢問一旁英俊倜儻的楊廣這件事都暫且顧不上了,“今年這候選我們秦淮樓頭牌的‘秦淮花魁’候選姑娘啊,乃是最擅長彈箏文墨的洛儀姑娘、最擅長歌唱的錦云姑娘、最擅長舞蹈的綠綺姑娘、最擅長琵琶的懷玉姑娘這四人。這洛儀姑娘已經連奪了四年花魁了,今年還是有最多官人看好她押她贏呢!今年咱們的四位姑娘那都可是個頂個地美若天仙,論美貌情致可是比咱們江南第一美人長寧長公主都不差呢!”
阿姮突然聽到自己被提起,臉上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
楊廣細致地觀察到了阿姮聽到“江南第一美人長寧長公主”這幾個字之后雙頰緋紅,低聲對阿姮笑語道:“你是梁朝的嘉寧公主,又不是陳朝的長寧長公主,別人夸你的表妹你怎么還替人家臉紅呢?不過這陳朝的人也太沒眼光了,這江南第一美人分明該是你才對啊!”
阿姮聽到楊廣此語,一方面內心嬌羞歡喜,一方面生怕自己真實的大陳長寧長公主身份暴露,于是輕輕捏了一下楊廣的手,故意不理楊廣、繼續接著霍七娘的話。
“哦?還是洛儀姑娘?”阿姮聽到和自己的十七哥陳叔達心心相印、兩情歡好的秦淮樓第一名伎花魁洛儀的名字,心內一緊。
這邊霍七娘還欲和阿姮、楊廣繼續介紹今年的‘秦淮花魁’大賽,卻是那邊又涌入了一群衣著華貴的達官顯貴、風流雅士,霍七娘只不好意思地向阿姮賠笑道:“實在對不住啊蕭公子、獨孤公子,那邊又來了許多貴客,老身我實在是不能不陪著招待啊!您二位盡情在這吃好玩好,只管瀟灑盡興,有什么不足的再來找七娘我啊!今晚請盡情欣賞咱們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啊!恕老身先失陪了!”霍七娘雖經營秦淮樓多年卻其實年齡并不是很大,但根據輩分經驗總是自稱‘老身’。
阿姮望著這四周無邊的繁華喧囂,自然知道霍七娘身為這秦淮樓的老鴇老板娘忙不過來,自是拱手笑道:“自然,七娘請便!”
待這邊霍七娘風風火火地又去招待其他貴客了,楊廣方才開口望著阿姮玩味笑道:“姮兒,看來你可是這秦淮樓的常客了啊,和這掌事鴇母都如此熟絡?”
阿姮聞言,本想解釋,但心內忽起玩興,便干脆不解釋,故意抬頭望著楊廣魅惑一笑:“怎么,不可以了嘛?”
楊廣素來見阿姮嬌俏可愛的樣子,甚少見阿姮如此千嬌百媚。被阿姮這嫵媚動人的眼神一勾,一瞬間楊廣仿佛被勾走了魂魄一般,心旌動搖、六神無主。在阿姮這嬌媚眼神吸引之下,仿佛一股暖暖的電流酥麻地貫穿了楊廣的全身,一瞬失神之下楊廣幾乎忘了這是在公共場合、情不自禁地想吻上阿姮的香甜櫻唇。
“阿姮!果然你是啊!我和十六哥在樓上雅間望了半天了,就說這身影這么像你!果然今日你又女扮男裝偷偷溜出宮來了!我們倆方才還在好奇,雖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但專屬于父皇的皇家龍舟怎么會好端端地停在這秦淮樓之畔!果然啊,咱們父皇還是最心疼你這寶貝女……”阿姮楊廣正深情互望、迷醉忘情,卻忽然被十七哥陳叔達的歡笑驚呼驚破打斷。阿姮驀然轉身朝身后望去,竟然是十六哥陳叔慎、十七哥陳叔達二人長身玉立,正含笑立在阿姮、楊廣身后。
“啊十六哥、十七哥是你們倆啊!這么巧!”阿姮聽到十七哥陳叔達幾乎要透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立馬出言打斷,向十六哥陳叔慎、十七哥陳叔達擠眉弄眼,瘋狂暗示他們倆幫助自己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哦,這龍舟可是得虧長寧妹妹幫助今日才有幸用得了呢!”阿姮特意咬重了“長寧妹妹”這幾個字。
“長寧妹妹?”陳叔達聽到阿姮出如此奇怪之語,一開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又看到阿姮身邊立著楊廣這一位陌生而俊逸風流的翩翩佳公子,再想到阿姮素來古靈精怪心思別致、素來借用她外祖母家蘭陵蕭氏的身份在宮外混跡,便大概猜到了阿姮正在用蘭陵蕭氏的假身份和楊廣相處、暫時還不愿意把自己是大陳長寧長公主的真實身份告知楊廣。明白了這一層,陳叔達意味深長地一笑,自然了然。
陳叔達想通后朝阿姮無聲地眨眼輕笑,含笑的明亮眼眸里無聲地說著“看吧,還是哥哥懂你寵你吧!”
阿姮看懂了十七哥陳叔達眼里的含義,同樣無聲回以輕巧一笑,燦若星辰的眼眸里含笑說著無聲的“謝謝”。
“哦……哦!嘉寧妹妹,原來如此啊!”另一邊,陳叔慎自然也是和阿姮親兄妹之間心有靈犀,深深懂得阿姮的個性,配合地幫阿姮掩飾她和楊廣相處的假身份。
雖然相較于生母是出身名門望族陳郡袁氏的袁昭容的陳叔達而言,大陳皇十六子陳叔慎因生母是沽酒女低下出身的淳于姬而性情相對成熟冷靜,不比大陳皇十七子陳叔達活潑好動。但因陳叔慎、陳叔達、陳姮兄妹三人年紀相仿自幼一起長大,陳叔慎雖不如陳叔達擅于表達,但疼愛保護小妹阿姮的心與陳叔達是一樣的。
阿姮看到兩位哥哥都了然了自己的身份為難與暫時掩藏的心意,心下松了一口氣,終于恢復日常輕松,向十六哥陳叔慎、十七哥陳叔達介紹和她的“獨孤英”楊廣介紹彼此:“十六哥、十七哥,這是我的心上人,隋朝車騎將軍獨孤英;阿英,這是我的十六哥陳叔慎、十七哥陳叔達。”楊廣現在雖誤把阿姮當作西梁嘉寧公主,但因早已了解“西梁嘉寧公主”自幼在大陳皇宮長大的特殊命運,故楊廣現在心內已默認認可了“西梁嘉寧公主”把大陳皇室的皇子公主都自然而然地當作自己的親兄弟姐妹而不再起疑了。
“你的心上人?隋朝車騎將軍?獨孤英?”阿姮這一番介紹語句雖短,信息量卻是極大。阿姮一下把自己和“獨孤英”楊廣的戀人關系、“獨孤英”楊廣的北朝貴族身份這些信息全部抖露出來,一時陳叔慎、陳叔達二人聽到皆是震驚、面面相覷。楊廣在一旁聽到阿姮如此不避諱公開二人感情和自己的“真實身份”,擺明了是堅持要克服一切困難阻礙和他在一起的堅定態度,心內大為震動,無比動容感動。
陳叔慎、陳叔達二人雖起初震驚,但到底三人是相伴長大的三兄妹,二人十分懂得阿姮那專情堅持、敢愛敢恨、爽朗直接的純真個性,只要阿姮認定了所愛一人,就必定不顧一切要和她愛的人在一起。今日阿姮既然在南北對立如此危及緊張的局勢下還如此直接地告訴他們二人她的愛人是北隋車騎將軍獨孤英,那言下之意,便是暗示他們兄弟二人要日后幫助阿姮勸服父皇、助她如愿嫁給她的如意情郎“獨孤英”楊廣了。
陳叔慎、陳叔達兄弟二人想通了這一層,知道阿姮那和他們的父皇一樣勸不動的執拗性子、二人又素來寵愛小妹對她百依百順,自然不好違拗了她的心意,只能了然地和“獨孤英”楊廣坦然見禮。
“在下大陳十六王陳叔慎。”
“在下大陳十七王陳叔達。”
大陳皇室的所有公主出生即封為公主、尊享封號;而所有皇子固然最終肯定會封王,但需得成年或成婚之后才加封王爵,而未封王的諸位皇子平時的尊稱按例皆先以齒序稱王。因此,由于陳叔慎、陳叔達此時還未封王爵,故只能暫時循例按齒序稱王。
“在下隋朝車騎將軍,獨孤英。”楊廣看到陳叔慎、陳叔達二人對視之后的了然,心下也已明白阿姮這兩位哥哥對他們二人愛情難得的支持,心下欣喜感激,也是禮貌地與二人見禮。只是現在到底隋朝對壘太過緊張,到底不是適合公開楊廣真實的隋朝晉王身份的時候,故暫且只能借用自己侍從獨孤盛的車騎將軍獨孤氏的身份在南朝和阿姮相處了。
阿姮看到愛人楊廣和自己最親的兩位哥哥相處得如此融洽,心內十分開心,歡喜地直拉著楊廣的袖子嬌笑。
“喲喲喲,這有了心上人的妹妹就是不一樣,連哥哥都不要了!哎,這還沒嫁出門呢,就如此親昵;這日后若你真的嫁到北朝去了,還記不記得我們南朝的家人了啊?”陳叔達望著阿姮和楊廣如此親密的樣子,心內是又“嫉妒”又欣慰,嘴上卻是還要耍貧。
“好了,別再這鬧了。一起上樓上雅間去吧,這花魁大賽馬上就要開始了。”陳叔慎看到弟弟陳叔達和妹妹阿姮如此玩笑,內心亦是又嘆又笑。但陳叔慎到底身為哥哥要擔起責任,對阿姮、陳叔達、楊廣三人微笑,含笑請眾人都回樓上雅間去觀賞‘秦淮花魁’大賽。
阿姮正和十七哥陳叔達玩鬧正歡、和愛人楊廣相處正甜,聽十六哥陳叔慎這么一說也覺得甚有道理,便高高興興地拉著楊廣的手,故意把吃醋的十七哥拉在身后,歡歡喜喜地上樓上雅間去了。
待阿姮、楊廣、陳叔慎、陳叔達四人及其侍從都上到到秦淮樓上最豪華的雅座之后,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卻還差一小會才開始,于是四人便先行坐下。阿姮自然和熱戀中的楊廣緊緊相依坐在一起,陳叔慎、陳叔達二人自然識趣地坐在阿姮的另一邊,然后獨孤盛、璇璣和陳叔慎的侍從林翰、陳叔達的侍從穆淇四位侍從從左到右分別侍立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阿姮這邊雖和楊廣無比甜蜜相依、眼中只有彼此,但也沒有忘了身邊的心腹侍女璇璣。阿姮這剛好看到璇璣這次和自己的十六哥陳叔慎離得這么近,便突然想到了去年六月在莫愁圍場刺殺中十六哥舍命救下璇璣性命、事后璇璣無比動容地向自己表達想向十六哥當面致謝之事,但礙于宮中百事紛擾,唯有今日在這宮外璇璣才有機會和十六哥如此近距離相處,于是阿姮特意顧及璇璣的愛慕感恩之心,故意向璇璣道:“璇璣,十六哥素來最愛喝茉莉香片,只怕這秦淮樓里的廬山云霧茶雖然名貴無比卻不合十六哥的口味。不如,你替十六哥換上一杯茉莉香片吧?”
璇璣侍立在阿姮身后,癡癡地望著倜儻俊秀的陳叔慎、心內感念去年他的救命之恩和回想那曾經近在遲尺的呼吸聲正在出神,忽然聽到阿姮出言如此,便是明白阿姮這是深深了解自己的心思、為自己創造機會單獨和陳叔慎說上話了。于是璇璣十分感激,深深了然,俯身答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陳叔慎聞言轉頭笑望了阿姮一眼,溫柔笑語:“果然還是小妹貼心,那就多謝了。”
阿姮一邊仍緊握著楊廣的手,一邊向十六哥燦爛一笑。
不一會,璇璣就端來了清香四溢的茉莉香片,一邊給陳叔慎斟上、一邊悄聲趁著斟茶的功夫向陳叔慎耳語道:“去年六月莫愁圍場刺殺驚變之時多謝殿下舍命相救!雖然奴婢一直心存感激,但礙于宮規森嚴不得機會。今日終于有機會親自當面謝過殿下了,殿下一定要收下奴婢的真心謝意。”語罷,璇璣終于了了她積存在心里一年多的致謝心愿。
“無妨,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陳叔慎聽到璇璣的動情感謝,望著璇璣清朗一笑,眼融星辰,磊落溫暖,霽月清風。
陳叔慎這溫暖干凈的謙和一笑仿佛如玉皎潔的清白月光漫入璇璣的心里,光輝動人勝過此時天際的秦淮明月。或許這陳叔慎的順手救命對于他自己不過舉手之勞,可對于璇璣而言,從此陳叔慎便是她此生不變的心上白月光了。雖身份云泥之別只能遙遙相望,但只要看到你安好,我就好。
這邊陳叔達素來活潑幽默、豁達愛玩笑,尤其是與阿姮自幼相伴長大,兄妹情深,更是對日常互相斗嘴打趣的歡喜兄妹冤家。于是陳叔達看到阿姮對他們十六哥陳叔慎如此貼心,故意打趣玩笑道:“阿姮,你這可就偏心了啊!怎么同樣都是哥哥,十六哥有特殊的茉莉香片我怎么沒有啊!”
阿姮這么看到璇璣終于達成了當面親謝十六哥陳叔慎的心愿,心內甚是安慰開心,連和陳叔達日常的兄妹互懟都格外好心情:“十六哥喜歡茉莉香片你又不喜歡!你雖是我金尊玉貴的大陳皇子,但這廬山云霧茶也夠尊貴配得上你的身份了!你的好驚喜,可留著今晚后頭吧!”
陳叔達正打算繼續和阿姮笑鬧斗嘴、順便醞釀一下一會求娶洛儀之事,可正巧樓下三聲金鑼聲起,原來是秦淮樓一年一度的秦淮花魁大賽終于要正式開始了。既然這花魁大賽即將開始,于是眾人便饒有興致地暫且拋下其他話題,且坐下靜靜觀賞。
眼看著樓下偌大的錦繡金臺上,四位花魁候選人洛儀、錦云、綠綺、懷玉四人娉婷裊娜、風情萬種地移步到了輝煌焦點的舞臺中央,一時臺下一片轟動,歡呼如雷。雖是喊四位姑娘名字的聲音都有,但洛儀的呼喊之聲卻是最響的。在這一邊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洛儀身著一身華貴璀璨的鎏金蘇繡錦裙窈窕飄逸地傲立在舞臺中央,在其他三位絕色女子的比較之下依然凌然出塵、毫不遜色。面對著臺下四方的高喊歡呼,洛儀輕輕地拋了一個魅惑慵懶媚眼,嫣然無方,顛倒眾生。那姣好明艷的玉容之上,眼角眉梢皆是嫵媚、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可那洛儀的美還不止于皮相,那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地還散發著含辭未吐、氣若幽蘭的高雅氣質,令人心神顫動、見之忘俗。
坐在雅間里的楊廣看到洛儀的出現也禁不住心神一顫,心想這江南第一花魁顛倒眾生的美貌才情果然不是虛傳,那通身婉約之下盡是江南女子的春水柔媚、如水柔情。可在楊廣看來,洛儀雖可稱洛神之美傾動天下,但終究是難敵阿姮的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這邊楊廣望著如此絕色美艷的洛儀,緊握著阿姮的手,對她輕聲呵氣耳語玩笑道:“姮兒,這洛儀姑娘美則美矣,卻終究與你相比還欠缺了一些美人神韻、遜色一籌。不如,你下去和她們一比,把這四大美人比下去如何。”
阿姮也正望著這四大名伎美人出神欣賞,聽到楊廣如此玩笑,不知是被楊廣在耳邊吹的呵氣熱得臉紅還是內心嬌羞的緣故,耳根子竟然開始發紅了。阿姮也不知道聽到楊廣這玩笑是該開心在楊廣心里自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美人,還是生氣楊廣拿自己和青樓花魁比較開玩笑,于是輕輕打了一下楊廣的手背,嬌嗔道:“那你還是俊逸無雙的翩翩美男子呢,你怎么不下去也爭個頭牌花魁!”
楊廣聽到阿姮如此巧妙地回懟,失笑出聲,心內又是嬌寵又是甜蜜地向阿姮道:“好好好,我錯了好不好!小人知錯!還望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不和小人我一般見識才好!”
阿姮看到楊廣如此故意逗她開心,才再也繃不住地“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親密地挽著楊廣的手臂、輕輕地把頭靠在楊廣寬厚溫暖的肩膀上繼續觀看這秦淮花魁大賽。
這邊樓下舞臺中央,最擅長彈箏文墨的洛儀流暢清雅地彈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箏曲、最擅長歌唱的錦云百轉千回地吟唱了一首《子衿》、最擅長舞蹈的綠綺溫柔雅致地翩翩舞了一支南風水袖舞、最擅長琵琶的懷玉端然撥出一曲泠泠悠揚的《潯陽夜月》。此才藝展示之后,四人又依此現場與江南四大名士才子吟詩一輪、接對一輪。待四人兩輪才藝文華展示完、一番賓客喧鬧評選后,果然還是才華容貌最出挑的洛儀艷壓群芳、拔得頭籌、蟬聯桂冠,第五次再次獲得‘秦淮花魁’之冠。
待洛儀蟬聯五冠、再次被連選為秦淮樓頭牌花魁后,臺下自然更是掌聲雷動、無邊喧鬧。“洛儀姑娘!”“洛儀姑娘!”這一陣陣的歡呼喧喊聲宛如海浪潮汐層層不絕,好不精彩熱鬧。
這邊洛儀剛再次奪得花魁桂冠,樓上奢華雅間里陳叔達就翩然起身,露出了與平時嬉鬧玩笑迥然不同的少有莊重、帶著對愛情神圣的向往,認真地整了一整自己的儀容,便昂首闊步地轉身向樓下的花臺中央走去。
“阿達!”
“十七哥!”
陳叔達這邊剛起身準備走向洛儀,陳叔慎和阿姮雖然都知道陳叔達意欲何為,但到底出于擔憂關心,還是忍不住叫住想阻止他。這邊楊廣也在剛才和阿姮同時無意間聽到了秦淮樓丫鬟的對話、知道陳叔達此時打算求娶青樓花魁洛儀,但到底此刻自己的身份是北隋外人、不比他們兄妹親情,故而雖有想法但也不好干涉,只能禮貌地保持沉默。
陳叔達雖聽到了自己的哥哥妹妹的勸阻,但足下穩健腳步未停、身形未止,仍是大步流星地朝洛儀堅定地走去,只是向陳叔慎、阿姮二人擺了擺手道:“放心!我知道!”
這邊阿姮、陳叔慎看到陳叔達如此執著堅定,知道他心意已決、再無轉圜可能了,只能掩面長嘆一口氣,攔不住陳叔達由他去了。阿姮、陳叔慎二人都知道,他們整個大陳皇室的公主皇子無論性情何其迥異,卻都全繼承了他們父皇陳頊那倔強執拗的剛烈性子,一旦認定一件事,是任天打雷劈都轉圜不動的。
這邊臺下,陳叔達大步流星地穩穩向花臺中央風姿綽約、絕美若神的洛儀走去,步伐穩健、眼底深情,仿佛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夢中向往已久的神圣女神。
洛儀望著陳叔達遠遠走近的俊容英姿,原本那魅惑眾生、千嬌百媚的眼神卻突然變得脆弱干凈,仿佛受傷無助的弱小羊羔。可萬千剜心糾結后,洛儀的眼底卻開始結出了徹骨冰涼。
這臺下幾百號人看到錦衣玉冠的大陳皇十七王陳叔達竟然如此直接就走到花臺中央的花魁洛儀身邊來了,都吃驚不已,議論紛紛。
“喲,這不是咱大陳皇室的十七王爺嗎!早聽說這十七爺這幾年都是這秦淮第一花魁頭牌洛儀姑娘的大姘頭,多少其他達官顯貴相見洛儀姑娘一面都不得呢!”
“是啊是啊!這洛儀姑娘的陪客時間可有大半都在這十七爺身上呢!”
“嗨,這十七爺也真是風流任性之人啊,整日流連青樓花魁處,也還真毫不避諱啊!”
“這洛儀姑娘不愧是五屆秦淮花魁大頭牌啊,連天家王爺都拴得牢牢的放不掉哦!”
“果然能讓洛儀花魁看上眼的得是天家皇子才可以!怪不得我們這些普通顯貴人家看不上啊!”
“這十七爺也太不成體統、太不識規矩了吧!堂堂皇家王爺,整日流連青樓與歌伎廝混不說,還不注意些掩飾,竟然如此冠冕堂皇地走到花臺中央,實在有辱皇家斯文體面啊!”
“這成何體統啊!”
“十七爺可真是至情至性之男兒啊!”
“這不是據說陛下打算將十七爺的表妹、吏部尚書、散騎常侍、右仆射袁憲大人的嫡孫女、陳郡袁氏和瑯琊王氏這兩個頂級門閥的混血世族千金袁玉卿賜婚為十七爺的嫡妻,不日將降旨賜婚嗎?怎么現在十七爺竟然在秦淮樓向花魁洛儀求親?”
……
諸如此類,紛紛擾擾,流言無數。如此多嘈雜觀眾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語、你一來我一往,光是這流言蜚語的唾沫星子幾乎要把洛儀和陳叔達二人吞沒。
可在這些漫天喧囂流言中,仿佛有一層金鐘罩將臺上的陳叔達和洛儀隔開,任世俗驚奇唾罵,他們二人只是靜靜地在花臺之上彼此相望相對。
無懼紛擾流言,陳叔達拿出了自己少有的認真嚴肅,望著洛儀的星辰美目,深情磊落地一字一句道:“我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陳叔達愛你顧珞頤就是愛,我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自己,無需掩飾,無需羞愧。我不怕流言紛擾,此生惟愿迎娶你一真心人為妻。”
此語一罷,全場頓時吃驚到一瞬靜止,片刻才緩過身來更炸開了鍋——什么,堂堂皇家王爺要迎娶青樓花魁為妻?這可是亙古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第一樁奇聞奇談啊!
面對陳叔達如此深情款款的求婚,洛儀眼底的欣喜、感動、痛苦、掙扎幾經變化,卻終究強壓著化為無情到近乎冷酷的理智決絕,似嘴底含冰,冷冷地吐出幾個冷冰冰的字,“王爺抬舉了。”此語之下,方才風情嫵媚的風華美人仿佛瞬間化成了寒冰美人,不近人情到極點。
陳叔達從洛儀眼中少有的冷漠決絕中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答案,雖然心中懂得洛儀是怕自己身為天家王爺迎娶青樓女子而招得無數非議阻礙、是為自己考慮,雖然懂得洛儀和自己一樣的執著不可拗,但還是不忍就此放棄拋下,終究還是不舍地最后柔聲問一句,“你怕了嗎?”
“王爺說笑了,我洛儀乃是秦淮樓蟬聯五屆的第一頭牌花魁,坐擁秦淮風月,閱盡天下繁華,什么錦衣玉食、世面排場沒見過?便是那皇宮禁苑我都嫌拘束看不上,何況區區王府呢!十七爺您還是別費這個心思折辱您自個兒還在我這不討好了!我洛儀在這秦淮風月里風流瀟灑慣了,是斷斷受不得拘束不得自由的,更受不了成日只對著一人。您是金尊玉貴的王爺,洛儀自是高攀不起。您還是好好地娶您那千尊萬貴的士族千金好好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去吧,恕我洛儀可不奉陪!”洛儀望著陳叔達心碎的雙眼,眼底仿佛凍結三尺寒冰。此語之冷,此情之絕,令人齒寒心涼。
洛儀此語一出,語驚四座,一片沸騰。
“十七爺竟然不顧士族皇家體面要求娶青樓女子?”
“什么?皇家王爺求娶她一個青樓花魁她還不愿意?她還真以為自己一個花魁了不起啊?”
“這也太不識抬舉了吧,如此狂放!不過是一介青樓玩物,還當自己是公主小姐呢!王爺娶她一個青樓花魁還不要,她以為自己是誰啊!”
“得虧這青樓女子還有些自知之明!縱使是花魁又如何,連下等庶族都不如,如何能嫁入皇家侮辱玷污了皇家清名!”
……
可這么多此等針對洛儀的謾罵驚擾、流言無數都未能傷到她,卻只是陳叔達眼底漸漸黯淡痛心的失望使洛儀全身更凍上了九天寒冰,再難愈合。
“十七爺若無其他事,洛儀便先告退了。我的事還多著呢,不比王爺您清閑,可沒時間陪您在這空耗著。”洛儀內心心如刀割,痛心拒絕心心相印的愛人陳叔達內耗太大,強忍心傷再也撐不下去了,于是撐著最后一口穩定的氣息留下最后一點體面和尊嚴,就從此把孤絕的芳影兀自留給身后凡塵俗世的無邊喧鬧紛擾。
望著洛儀遠去的背影,陳叔達深深明白她為自己考慮的用意,并不怪她。但到底是一時無法接受永失所愛的事實,沉重木然地轉身回樓上雅間,步伐沉重,失魂落魄,仿佛丟了魂魄,再無靈魂。
洛儀和陳叔達二人都下臺分開之后,霍七娘不曾想今日自己秦淮樓這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竟然出現如此尷尬的“花魁拒親王”局面,不知明日如何傳為全建康城的笑柄呢。一時只能先尷尬地上臺來向眾賓客賠笑一番,好生地將眾位貴客先遣散送走了。
樓上雅間,楊廣、阿姮、陳叔慎三人都把剛才一切都盡收眼底。
“十六哥啊,咱們兄妹可千萬不能讓今日這秦淮樓里這十七哥求娶洛儀不成還當眾被羞辱一番的事讓父皇知道啊,否則父皇該氣得派禁軍把這秦淮樓給踏平了!”阿姮看到最后竟是如此洛儀當眾拒絕十七哥陳叔達的尷尬場面,一時也是十分難為,既是心疼十七哥陳叔達的錯過也是無奈洛儀的苦衷,只得向十六哥陳叔慎苦笑。
陳叔慎自然明白如此損他們潁川陳氏大陳皇室顏面體統的事自然不能讓父皇知道,但內心也心疼弟弟陳叔達,只能無奈嘆氣,接著阿姮的話長吁一聲,“哎……自然……”
楊廣在一旁自然也是唏噓感慨不已,只是內心雖也有想法,但到底礙于北隋外人身份還是不好開口,只能暫時先有涵養地立在一旁,溫柔地撫著阿姮的背以示安慰。
阿姮回身望著楊廣苦笑,與楊廣緊緊十指相扣,溫暖感動。
這邊陳叔慎話語剛落,就見陳叔達失魂落魄地緩慢走上來,眼角眉梢結束悲傷落寞,全不似方才神色飛揚、興奮激動。
阿姮看到最愛的哥哥十七哥如此受傷,內心自是不忍。但縱使洛儀此時如此絕情無情,阿姮玲瓏聰慧、同樣身為女子且與洛儀熟識已久,卻看得明白洛儀迫不得已的深意,雖知道洛儀看似柔弱其實內心無邊剛烈堅毅不易動搖,但實在不忍十七哥陳叔達和洛儀從此永遠錯過。于是,阿姮不得不暫時把楊廣交給十六哥陳叔慎招待招待,自己轉身跑去為十七哥陳叔達努力勸說洛儀回心轉意了。
這邊阿姮離開雅間后,在闊大的秦淮樓里找了許久方找到了洛儀居住的秦淮樓里最豪華的花魁居,砰砰地敲著緊鎖的檀香門。
“誰啊如此沒有眼色?若是十七爺的人便可以回去了,我方才的話已然很明白了。”良久阿姮的敲門聲都無人回應。但到底洛儀最后受不住這喧鬧,不得已出聲回應。雖然極力掩飾,但洛儀聲音中的哽咽抽泣還是十分明顯。
“是我,陳姮。”阿姮聽到這哽咽也是不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洛儀本來今晚狠心忍痛拒絕陳叔達后不想再見任何人,但因來客是與洛儀交情不淺、惺惺相惜的大陳長寧長公主陳姮,洛儀思量片刻,終究是打開了門讓阿姮進來。
阿姮進去一看,雖然此刻洛儀臉上已恢復了平靜、補了妝容,可還是明顯能看出發紅的眼中方才狠狠大哭過的痕跡。
阿姮一聲長嘆,“洛儀姑娘,以往每次十七哥來秦淮樓的時候我多跟著過來玩,我們也算是熟識了。你對那些凡夫俗子說的明面上的應付虛話不必再和我假說一次了。其他人不懂得,但我明白,十七哥也明白,你雖是才貌雙全的清高出眾之人,但絕非冷酷無情的愛慕虛榮之人,以你之心胸格局也不在意世俗對你的看法,否則我們兄妹倆也不會與你結友了。這份虐戀是你故意設計好的來成全十七哥的對吧?這番表演鬧劇,不是因為你洛儀不愛陳叔達,相反是因為太愛他了不忍傷害對吧?你固然不怕你自己被世俗非議、你自己被禮法桎梏,但你怕十七哥他被世俗非議、他被禮法所束,所以你就選擇了犧牲自己的幸福來成全他的美滿對嗎?”
洛儀聽聞阿姮把她所有心思都全數說出,對著如此熟識懂得的阿姮,她心里也終究放下防備,淡淡而傷痛地望著窗外淮水之上的一輪月圓,似乎看透人世悲歡離合,心字已成灰,“是,長寧長公主,你說的不錯。這世間屬我最想答應他的求婚,我多想答應我最愛的達郎啊,可是我不能夠啊!這第一層,娶了青樓女子斷然世俗不許、皇家不容,若去了我便是毀了達郎的大好前程,我自然是想保護達郎不想耽誤他。平常人家都羞恥于娶娼妓賤籍,士庶尚且不通,何況是皇家娶青樓女子?我雖為高級雅伎卻到底身在煙花之地不干凈,若達郎真的娶了我,就要背負一生污點被人戳脊梁骨,日后我們的孩子也永遠逃不出這命運陰影啊!這第二層,你們的父皇馬上就要安排達郎娶他的表妹、吏部尚書袁憲的嫡孫女陳郡袁氏千金袁玉卿為正妻了,而我是青樓賤籍如何可能真的成為天家王妃呢?他們陳郡袁氏是何等高門大戶啊,乃是一等一的門閥士族、巨姓望族、世代傳襲,名重魏晉!縱使侯景之亂后大不如前,但到底還是我不能比的上層大士族啊!長寧長公主,你是知道的,我的真實其實是吳郡顧氏顧珞頤的高貴出身,曾經也是江南大士族的千金小姐。只不過侯景之亂之后家破人亡,被迫淪落風塵。哪怕沒有侯景之亂屠戮我江南士族,吳郡顧氏雖貴,但本來比起陳郡袁氏就遜色一級,更何況我現在是青樓之身?若縱了達郎一時任性,最后鬧出更大的風波還是強行求娶不成,反而更毀了他父子情分和皇家身份、更加不可收拾,那一切到時候不是更糟糕嗎?”
一番語罷,洛儀心痛難奈,頓了一頓方能繼續說下去,“我身為青樓花魁多年,見過多少達官顯貴、名流政要。我看的出來,達郎他前途無量、大有未來。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耽誤他。我此生既淪落風塵再無翻身之地,此飄零如落葉的卑賤殘軀如何能阻了達郎的無量前程?此番種種,不是無情,正是情情。我一顆真心此世就付他一人,從此任我陷于污濁泥潭再無光明,只要他清白安好就足以。”
阿姮聞洛儀此動情真心之言,心下萬般不忍,卻亦痛心疾首對洛儀道∶“耽誤?洛儀姑娘,你可知我十七哥從來就不是浪情之人,你拋棄他了才是耽誤他呢!愛他不就應該不顧一切和他在一起嗎?十七哥何等睿智聰明,他怎么會不知道其中道理?既然他都愿意為你一搏,你為什么不愿意一試呢?你可知,既然十七哥如此愛你,比世俗相逼更可怕的,是你的放棄啊!他不怕刀山火海,卻只怕你放手啊!況且,你若今日錯過了十七哥為你贖身的機會、你連皇子王爺都不屑拒絕的事傳出去了,這輩子你可就陷在青樓沼澤里再出不來、再沒人敢為你贖身了!你此番大張旗鼓地一鬧日后只會使你的生活更加艱難啊!錯過了十七哥,就世間就再沒有人如此懂你愛你了!人生一世遇一知己愛人何其難得,難道不應該不顧一切、拼盡全力也要在一起嗎?”
洛儀聞言,淡淡拭去眼角忍不住落下的凄淚,望著天邊涼涼明月,無語凝噎,“我便是故意這么冷漠無情把這一切搞得這么難堪來讓他徹底明白我的不嫁之心的!他用他的方式愛我,我自用我的方式來愛他!當年家道中落,我剛被賣進青樓時試圖跳淮水自盡,卻在淮水邊被達郎救下才撿回我的命。而這此后漸漸相處,我們互相欣賞懂得,慢慢相愛,竟成了這世間最懂彼此的知己和愛人。或許很多人都好奇達郎這素來專情正經、堂堂天家皇子怎么會去青樓,而一切緣起都是因為他和我的命定特殊緣分。我這條命都是他撿回來的,若傷了他,我寧愿去死!與其讓他痛苦,不如我來承擔這一切痛苦!讓他絕情厭惡好啊,只要他不痛了,所有的苦我來受沒關系!他最懂我,我亦最懂他。但到底,難為宿命……難為宿命……”
“洛儀姑娘你難道不去和宿命一抗嗎?你就這樣甘愿直接放棄你們之間一生的愛情幸福?”阿姮聽到洛儀這心底最深的心思,到底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也哀傷感嘆,知道洛儀心意已決,此生注定他和十七哥無緣了。
面對阿姮擲地有聲的質問,洛儀沒有歇斯底里、無比激動地反駁,也沒有暴風哭泣、梨花帶雨,而只是依舊淡漠地望著淮水之上的孤月無語,仿佛看穿世事千年,任憑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長寧長公主,或許終有一日,你會懂我和你十七哥之間的‘難為宿命’。這人世間太多無奈阻礙,不是相愛的人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到永遠,也不是分離永隔就是無緣不愛了。一念緣起,皆是情情;可化滄海,可為桑田。”
阿姮當時到底純真年少,少年不識愁滋味,不比已經閱盡人生、閱歷滄桑的洛儀,不懂為什么洛儀明明和十七哥那么相愛,卻最終不肯沖破一些阻礙最后勇敢地和十七哥在一起而最終選擇主動放棄。后來多年之后,待阿姮也不復此時天真無邪、不經世事的少女心境而經歷人生變遷、世事滄桑后,它才從自己和楊廣的愛情中明白了當年此時洛儀和十七哥彼此相愛卻不得不放棄的無奈——年少的我們都曾經天真地以為,相愛的人就能到永遠。可惜,難為宿命,造化弄人。有時,縱使刻骨相愛卻也難敵命運捉弄、宿命無奈,縱使情深似海也不能淹沒穿透所有橫亙在兩人之間那不可逾越的銅墻鐵壁之阻礙。
阿姮看洛儀心意已決再無余地,只能長嘆一聲,無奈離去,留下洛儀孤涼凄清的背影融入秦淮月色。美人雖盛,卻似遲暮。
這邊阿姮勸說洛儀無果后,回來只能無奈安慰十七哥陳叔達不要怪洛儀,不要太傷心欲絕。其實,于此無奈分離,陳叔達亦是同洛儀一樣的傷心心痛。他真愛懂得洛儀,懂得她的拒絕是因為太愛他了而不是不愛。他明白,洛儀的拒絕是為了彼此成全,被迫無奈只能分開。但到底陳叔達對洛儀一生深藏心底念念不忘,以至于后來他給他的大女兒取名就叫陳珞頤。
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到底是一世遺憾、兩處心傷。
伴隨著洛儀青樓女子的悲慘命運,到底陳叔達和洛儀的曠世絕戀無果而終。眾人皆是無奈,于阿姮與楊廣,十六哥陳叔慎,和最在乎懂得卻又無奈傷心的十七哥陳叔達只能皇家乘龍舟離開了秦淮樓。
在大陳皇家龍舟浩浩蕩蕩地駛離秦淮樓后,陳叔達久久回眸秦淮樓的輝煌燈火,痛心望著那熟悉的通明亮光戀戀不舍。卻終究,只能無奈地望著那心尖上的摯愛明燈融化為遠遠斑點,消失在天際再不見蹤影,空留此時淮水之上的月光如水冰寒。
這邊陳叔達一行人乘龍舟離開后,服侍洛儀的丫鬟喜蝶幸災樂禍、陰陽怪調地跑進來道∶“姑娘,媽媽那邊來催了,說你既然放著好好的王妃那么不愿意,當那就好好在秦淮樓待一輩子吧!今晚虞老爺為你可是花了十金啊,你趕緊快過去伺候吧!天下哪再找十七爺那樣的冤大頭來那樣供著你寵著你啊!快去吧頭牌大花魁!”
洛儀聞言,心字成灰,面色枯槁,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知道了,我就來。”
語罷,洛儀只是靜靜地倚在秦淮樓高層的窗邊,秦淮明月之下、淮水之畔,目光緊緊跟隨遠去的皇家龍舟的輝煌燈火,雙手合十,心中默念,“朱弦斷,明月缺,朝夕露,芳時歇,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往后余生既無緣再見,唯愿郎歲歲長無憂、年年終喜樂,安平一世、平步青云、前程似錦、夫妻永睦、百子千孫、順心遂意、不再念妾,則洛儀此生無悔。”
徹底放開,成全永遠的依賴。
一生一次心意動,卻憐宿命難成就。
依舊繁華如許的十里秦淮燈影里,一念,一生,卻從此定格成了孤帆遠影碧空盡的無念永遠。
淮水月明,繁華蒼涼;一念滄海,一念桑田。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瑤珖
淮水之畔的秦淮樓里,阿姮、楊廣、陳叔慎、陳叔達四人相聚秦淮樓共賞秦淮花魁大會。大陳十七王陳叔達向秦淮樓花魁洛儀真情求婚,可因宿命身份阻隔,陳叔達與洛儀的真情卻終究只能幻滅不結。年少的我們都曾以為,只要相愛的人就能到永遠。可惜,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拼得一命酬知己,可情深卻不得在一起……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到底是一世遺憾、兩處心傷。這人世間太多無奈阻礙,不是相愛的人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到永遠,也不是分離永隔就是無緣不愛了。一念緣起,皆是情情;可化滄海,可為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