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
茜知道我借住馮家,今日看我來了。
茜是“自來熟”性格,不到半日便與大家像認識了多年一樣。午后,我們倆和三哥、那人還有馮達坐在走廊上乘涼。
“要不是家里有事不湊巧,華琳就跟著來了。”
我不想接這個話茬兒,便顧左右而言他。
馮達卻好奇心大發,追問:“華琳是誰?”
“我表弟,一個愛吹笛子的浪漫詩人,靜姝的追求者。”
我有些羞窘,朝三哥、那人和馮達掃一眼,發現他們都在看我。
“別胡說。”我底氣不足地嗔怪茜。
“怎么是胡說?!華琳可是光明正大的追求你的,同學們都知道啊!——現在竟然矢口否認,沒見過你這么鐵石心腸的!這可真是應了那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我跟他說的夠清楚了!”
“他不相信,認為那是個借口。說實話,我也不怎么相信。正好你哥哥在這里,我跟他證實一下。”
三哥忙問什么事。
“靜姝真的在老家定親了?”
“呃……”三哥看看我,又看看那人。
“是真的!我可以作證!”那人突然插嘴。
“哦,還真是啊!不過,那種包辦婚姻……”
那人打斷茜,“據我所知,他們是青梅竹馬,自由戀愛的。”
這簡直就是信口雌黃!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擺脫華琳的糾纏,他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那怎么連一封書信都沒有?”
“他寄到我那里,我再轉給靜姝。”三哥煞有介事地回答。
“哦,難怪靜姝對那些追求者無動于衷。”
我不由覷了那人一眼,見他嘴角涌起狡獪地笑意。
“他該不會認為,我拒絕別人是因為他吧?!”——又不能辯駁,真是窩囊!
……
茜離開后,馮達把我叫到大門外。
“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哪些話?”
“你真的定親了?”
“呃。”
“不是包辦婚姻,是自由戀愛?!”
我避開馮達的目光,點點頭。他的心意,我早已覺察到,只是……
“一直瞞著你,太不夠朋友了。”當我再正視馮達時,他的目光已變得黯淡,“是我不讓三哥往外說的。”
馮達擠出一點笑容,“女孩子家怕難為情,我理解。呃……失去一次牽紅線的機會,我大嫂該失望了。”
“先別告訴大嫂,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嗯,好。……對方是不是他?”馮達朝補習班教室指了指。——此刻那人正在里面教課。
“呃……嗯。”我心慌臉熱,期期艾艾、語無倫次,“其實我和他……并不是那種美好的……反正很復雜。之前撒的謊和現在的含糊其詞,都是不得已,絕不是對你沒有誠意,請你不要見怪。”
馮達輕嘆一口氣,“總之,因為他的緣故,你不會向其他人敞開心扉。”
我默認,囑咐他一定要保密那人的身份。
“放心,我就裝不知道的。”
“不只是最佳東道主,還是最佳朋友,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這是咱們初次見面時,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
茜來的這一趟,簡直讓我身心俱疲。回臥室躺下,身體倒是安舒了,心思卻怎么也靜不下來。
那人為什么搶著回答我定親之事?——怕三哥說多了話,將他暴露,影響他追求問菊?那他為什么要撒謊那是由青梅竹馬自由戀愛而結成的婚約,他不怕加重誤會將來難以向問菊交待嗎?或許當時他只顧保全自己,沒能考慮到這一點。哼,真正說多了話的是他自己!呲牙狗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以后,馮達還會給我采荷花嗎?不可能了吧?如果照采無誤,那馮達可真算得上天下最好的朋友了……真是的,這么好的一個人,你為什么不接受!因為那人在跟前嗎?別忘了你倆只是同謀!同謀!他都好意思當著你的面去喜歡別人,你有什么好顧忌的?!
那人有什么好?!古板冷漠,傲慢無理,處處里和我作對!……就算他有千般好又怎樣,他喜歡的是別人。如果他很快就將問菊追求到手,我也拖著不解除婚約嗎?他本來就不待見我,那樣豈不是更惹他討厭。看來,我必須有所選擇了。……可是我想遇到一個能讓我心動的人,就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李靜姝你何德何能,憑啥要求這么多?!有人喜歡你就不錯了,而且還是十分優秀的人!比起那些被包辦婚姻的人,你夠幸運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好吧,呲牙狗,你若再提出解除婚約,我不皺一下眉頭的成全你!……不行,與其讓他先提出來讓我難堪,不如先下手為強保全自己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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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一日
雨“唰唰”地下個不停。
估摸那人要下課了,我去走廊上攔截他。
“我有話跟你說!”不等那人走近,我便知會道。
那人眼睛一亮,放慢了腳步。
“我想解除那個婚約!”有雨聲掩護,我中氣十足的開門見山。
那人一愣,既而乜我一眼,“你不怕家里中斷你的學費?!”
“不怕。家里無非是讓我另定親事,到時候我從追求者當中選一個就行了。”
那人再次甩給我白眼,“再來一次假定親?!”
“不,這回是認真的。那幾個追求者十分優秀,配我都綽綽有余!”
“是嗎?!那之前你為什么沒從中選一個?!”
“呃……那是因為難分伯仲,不知該選擇誰更好。”
“噢,挑花眼了!”
“呃,對!”
“現在突然提出來,看來是選定某人了,選的誰啊?!”
“呃……這不勞你費心。我現在提出來算不得悔約,因為你也好事將近。——不愧是同謀啊,同時同地找到想要找的人,誰也不擔誤誰,從頭至尾都互相成全。咱們的這次合作,也算得上佳話一段吧?!”
“你就認定我對問菊有意?!”
“難道不是嗎?!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經承認了?!”
“你的記性怎樣?”
“好的很!”
“那就請你回憶一下,當時我有沒有親口承認過。”
“你是沒有親口承認,但你默認了!”
“默認?!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你很欣賞問菊不是嗎?!”
“沒錯,是。”
“那你還抵賴!”
“欣賞就代表對她有那種意思嗎?!”
“最起碼是前提條件……”
那人上前一步打斷我,“這么心急解除婚約,是怕那位追求者沒有耐心等嗎?!”
“誰心急了!”我忙后退一步,“反正不管拖到什么時候,都是我先提出來的解除婚約,不是你!”
“我明白了。”那人沉思片刻后說,“你急著提出解除婚約,只是怕被我搶了先,跌你的面子。這好辦,不管什么情況,到時候都對外宣稱是你先拋棄的我就是了。”
“不行!那樣人家會對我產生不好的看法!呃……咱們合作的初衷是互惠互利,所以最好找一個對咱倆都不會有壞影響的理由。”
“若不想被人家說三道四,只有一個辦法……維持下去。”
我清晰地聽到自己砰砰地心跳聲,雖然雨聲依舊。“先不管了,走一步說一步吧。”我丟下這樣一句,倉惶逃走。
——“若不想被人家說三道四,只有一個辦法……維持下去。”換句話說,是不是這樣——“不想被人家說三道四,只有一輩子不解除婚約。”
他說最后那四個字時好像有些難為情啊,是不是……哎呀,你想多了!人家所說的不過是權宜之計,沒有別的意思!別自作多情了好嗎?!人家那么欣賞問菊,都對她沒那方面的意思,何況對你這萬般看不順眼的!怎么?非得人家指著你的鼻子說討厭你,你才死心嗎?!……他那句話真的只是出于權宜之計?!李靜姝,你太沒用了,僅僅這樣一句話就讓你方寸大亂,你應該追問,依他之見,應該維持到何時才不會被人家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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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
馮達依舊為我采來荷花。不過這次把荷花放在了西耳房的書桌上。
那人與三哥來后,馮達突然對我說道:“靜姝,今早上我險些透露了你定親的事。”
“啊?和誰透露?!”
“大嫂。我采荷花回來,又被她打趣了一番。”馮達說到這里轉向三哥和那人,“知道靜姝定親了,我是不是應該避嫌,不可以再給她采花?”
三哥沉吟之際,那人說道:“沒事。你既是朋友又是東道主,這花送得著。——我非常欣賞這種西方紳士風度。”
“光是欣賞有什么用,你應該跟著學!”我在心里搶白一句,“呃,不對,他對詠菊和問菊也算是有紳士風度,只是對我態度粗暴。呲牙狗,上輩子我怎么得罪的你?!”
……
三哥和詠菊的戀愛進行的頗為隱密,不過,還是被馮大嫂看出來了。
晚飯后在客廳里閑聊,馮大嫂對馮達說道:“二弟,你不是說你們這些年青人以學業為重,暫先不考慮兒女情長嗎?我發現不是這么回事啊。”
“你是指我給靜姝采荷花的事吧?這你可就想多了,作為朋友和東道主……”
“是你想多了,二弟!我沒說你們,我說的是世芳。”
三哥立即紅了臉,“我、我怎么了?”
“你說你怎么了?!”馮大嫂笑著反問,“新式戀愛也用得著媒人……”
這時馮大哥開腔制止妻子往下說。
“沒事,他們都是思想進步的人,不會忸忸怩怩的。——作為雙方的親戚朋友,我當媒人是最合適不過了!”
“那到時候,就請大嫂出面跟詠菊的父母溝通吧。”我說。
“好說,這門親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馮大嫂說罷轉向那人,“我看你和問菊也蠻合得來的,你和世芳做連襟怎樣?”
那人笑道:“謝謝大嫂的美意,我已經有心儀的人了。”
“啊?是真的嗎?!”
“是!”
“再讓你亂點鴛鴦譜!”
馮大哥的話將大家逗笑,我卻笑不出來。就連問菊這么優秀的姑娘都不能讓那人動心,看來他說的不是托辭,是真事。
——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你還在等什么?等人家催你解除婚約嗎?!
——從馮達竭力與你撇清關系來看,他已對你死心。羅煥西是除了馮達之外的最佳人選,你不能再裝傻賣呆的躲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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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九日
自從我婉拒了與羅煥西進行英語交談,這段時間,他很少來西耳房。
今天下午,我獨自在西耳房看書,羅煥西走進來。
我本想主動請他進行英語對話,他卻把一本書放到我面前就出去了。
羅煥西放下的是一本英文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我正端詳著書名揣摸他的用意,那人進屋來。
我們向來互不理睬,知道他不會過問我的事,便旁若無人的繼續望著書名冥想。
“他給你的?!”
耳邊突然響起這么一句,將我嚇了一跳,忙抓起書來抱到懷里。
“《羅密歐與朱麗葉》?!”
我既不吭聲也不點頭。根本沒必要回應嘛。
“那就好好看吧!”
我朝他的背影翻個白眼,在心里道:“我愛看不看,關你什么事呢。”
我被這本書深深吸引。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那人說道:“別看了!我有話跟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我頭也不抬地回答。
“我希望你認認真真地聽!”
“正洗耳恭聽。”我嘴上敷衍著,目光還是沒離開書本。
那人無聲地走過來,將我手里的書奪過去合上。
“作為你的……呃,你的互惠互利的同謀,我認為有責任提醒你一下。——不要剜到筐里就是菜,為了完成婚姻使命盲目地去接受某一個人,一定要慎重!要考慮清楚!”
“謝謝你的關心,我有數。”
“你像是有數的人嗎?!”
我一拍桌子站起來,“請問,我哪里不像有數的人?!你憑什么看扁我?!”
那人避開我兇巴巴的目光,“你覺不出自己沒心沒肺嗎?!”
“我要是沒心沒肺,就不會知道你討厭我!我要是沒心沒肺,就不會為了成全你……呃,被你這樣嘲笑!”
“我什么時候討厭你了?!”
“從小到現在,你無時不刻不討厭我!”
“要是這樣,我怎么可能和你定親?!”
“你小聲點兒!”我慌忙朝門外張望,見庭中沒人放了心,“——甭狡辯,我心里跟明鏡一樣清楚!你之所以選擇和我定親,就是因為討厭我,因為那樣在解除婚約時你就不會產生半點內疚!”
“跟你這種反應靈敏的人,我說不清楚!——還說什么為了成全我,我逼你解除婚約了嗎?!”
“還用逼嗎?!你都已經找到心儀的人了,我若盡著妨礙你早結連理,不是更惹你討厭?!”
“我那是一廂情愿!到目前為止她連感覺都沒感覺出來,對我更是一點意思都沒有!也就是說你盡管放心,妨礙不到我!——好了,我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請你好自為之,別到時候后悔再賴到我的頭上!”
那人說罷就出了西耳房。
……
——我竟然希望他永遠都鼓不起勇氣向那位姑娘表白,那位姑娘也永遠都感覺不到他的情意、永遠看不上他。這是何等陰暗的心理,我怎么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