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臟六腑都仿佛在移位,鮮血不受控制的從口中嘔出,少年痛苦的弓起身子,五官如同地獄的惡鬼一般徹底的扭曲變形,汗水在不知不覺之間浸透了衣衫,滿手、滿身乃至滿地皆是血污,視界中只余下了鮮紅的一片。
想死、想死、想要死——
深深抿緊的嘴唇已然有些發紫,渾身上下的肌腱都在不住的痙攣,艾米還是第一次承擔如此可怕的反噬,整個人如同被拋到岸上的魚一般,連呼吸都不能做到,只能被動的忍耐著痛苦,被動的等待著一切苦難的終結。
終于結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榮光者睜開了眼,他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的空氣以作劫后余生的慶祝,卻又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小心的透過樹葉間的間隙打量著四周——還好,剛剛那輪反噬持續的時間不算長,殺手們的搜索工作沒有取得多大的進展,距離他們逼近他當下的藏身之所,至少還要一兩分鐘,他的時間還很充裕,還有相當的時間去思考之后的應對之策。
不過……身體的狀態可謂相當之糟糕。
而且……地上以及身上的血跡會成為最明顯的線索。
微微皺了皺眉,即便以榮光之裔那超邁凡俗的強壯體魄,在嚴重失血的情況下也感覺陣陣發虛,更何況以殺手對血腥味的敏感,他身上的血跡絕對會成為暴露自身存在的道標,還是無法遮掩的那種。
難辦了啊。
如果僅僅只有暗殺者,就算他的失血所造成的虛弱已嚴重影響了他的戰斗能力,憑借敵明我暗的優勢,他也有信心進行一番周旋,但加上兇名赫赫的黑巫師……那么情形于他而言將會是壓倒性的不利。
——混沌教徒。
艾米對這個稱呼并不陌生,早在學院時代他就有所耳聞——在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信奉道德、法律與秩序,終歸有人背叛了體內流淌的高貴之血,倒向了混沌一側,他們唾棄世間一切繁榮與美好,渴望混亂與殺戮,通過血腥的祭祀取悅黑暗混沌而不可名狀的意志,獲得超乎常人想象的可怕力量。
他們,是披著人類外衣的惡魔,是榮光者最大的敵人。
而黑巫師阿爾弗列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到那個家伙時,少年不自覺的用手捂住左胸腔,感受著砰砰作響的勃勃生機——目前的他與阿爾弗列德這樣屹立于赫姆提卡最頂峰的人物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不要說想出戰勝對方的方式與方法,或是如何擺脫上一次先兆中遭遇的死局,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烏鴉奪走心臟的,假使再次被使役魔盯上,他完全不存在哪怕一絲一毫僥幸逃脫的余地。
到時候,恐怕他的能力也無法挽救他的性命。
死亡先兆誠然是足以成為逆轉局勢勝負手的強大能力,但每次被迫發動他都要承擔相應的反噬,之前幾次或許遠遠無法與這次相比較,可也要吐上好幾口血,虛弱上一陣子——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黑巫師其自身存在的特殊性,還是與短時間內連續發動了兩次有關,這一次的反噬直接就把他整了個半死不活,要是再來上一次的話,就算他的身體能夠承受的住,恐怕在之后相當的一段時間內都會陷入動彈不能的境地吧?
所以,不能死。
也不能與黑巫師阿爾弗列德遭遇。
混沌教徒可以通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血腥彌撒向盲目癡愚的混沌獻祭,從而獲取種種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其中被冠以巫師之名的是一個大類,這一類混沌教徒的核心能力就是神秘和不可知,他們使用的是人類所無法理解、無法分析甚至無法認知的某種可怕力量,使役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分支,而之所以這個小小的分支會廣為人所知,僅僅是因為……黑巫師阿爾弗列德。
盡管人類無法理解其中的機理,但至少能看到表象——黑巫師阿爾弗列德,赫姆提卡榮光者的最終之敵,他能力表現出的特征從來就不是秘密——與榮光之裔只能傳承先民的一種能力不同,混沌教徒能夠通過血腥殘忍的獻祭取悅盲目癡愚的混沌,進而取得復數的能力。
黑巫師阿爾弗列德的能力,主要基于三個類別組成,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類別便是使役魔,他的其它兩個分支能力——不管是化身還是瘟疫,皆要借由他的使役魔紅眼黑鴉來施展——毫無疑問,使役魔是他能力的核心與基點,通過召喚群鴉他能獲得遍布整座城池的情報網絡,通過紅眼的黑鴉他能散布瘟疫與死亡,甚至能像之前那樣由群鴉組成化身降臨意志施展力量,悄無聲息的奪去他的性命。
也正因為如此,在赫姆提卡烏鴉被視作不祥的征兆,被視為死亡的使者。
在赫姆提卡市政大廳的通緝榜單之上,阿爾弗列德的名字永遠排在第一位,歷年以來,殞命在他手上的榮光者不在少數,其中更是不乏一些聲勢顯赫,風頭一時無二的大人物——而直到現在,這位黑色的死神仍舊逍遙法外。
他的謹慎,他的強橫,由此可見一斑。
年輕的榮光者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落魄者,怎么會招惹到這個層級的敵人?
而且,似乎專門沖著尤利塞斯這個姓氏來的。
想到身死前最后聽到的模糊話語,少年的心頭不由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
如果沒猜錯的話,黑巫師阿爾弗列德就是令他父母失蹤,令他不得不將妹妹托付給弗蘭克斯的幕后黑手——即使不是,也二者之間也必定有某種極其深刻的聯系。
可惜……現在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
當務之急還是活下去。
是的,從黑巫師阿爾弗列德手中活下去。
艾米咬了咬牙——既然不能逃到群鴉視線所至的開闊地帶,也很難躲過殺手們拉網式的搜索,那么現在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他顛了顛手上的短劍暗血,沉住氣,放緩呼吸,瞇著眼睛透過樹葉的間隙搜尋著合適的下手對象。
首先,必須要落單、好下手的家伙。
其次,身高與形體不能相差太遠。
最好還要蒙著面。
要求不算多,卻也不算少,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下手對象是一件需要運氣的事,畢竟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換掉某個人,從而達到瞞天過海的目的,可并不容易。
但幸運的是,命運在今夜似乎與他站在同一側。
沒有花費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一個落單的暗殺者,然后如毒蛇一般悄無聲息的逼近獨屬于他的獵物,然后——
身形乍然而起,利刃劃破咽喉。
連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少年扶著殺手的尸體緩緩倒下。
——很好,成功了第一步。
年輕的榮光者飛快的替自己換好并不那么合身的衣物,用面罩將自己的面部輪廓遮掩的嚴嚴實實,稍稍活動活動經絡,一邊裝作一副在認真搜索的樣子,一邊將尸體小心的掩埋——雖然或多或少還是會在泥濘的土地上留下痕跡,但在夜幕與雨水的遮掩下,顯現的不是那么真切。
可惜,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他不是不能做的更精細一些,只是長時間的停留在同一塊區域難免會惹人生疑。
于是,他模仿著先前那人的動作,沿著既定的路線搜索著沿途的樹叢——當然,他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東西的樹叢中,而在觀察這群暗殺者,以及樹杈間偶然驚鴻一現的紅眼黑鴉。
幸虧行動的快。
注視到烏鴉的出現的頻率不斷增多,艾米不由慶幸先前決斷的及時——只要抱有僥幸心理,稍稍猶豫遲疑,未能盡快替換掉隊列中的某個人,等到包圍圈越來越小,留有的余地越來越少時,恐怕樹林間早已遍布了阿爾弗列德的眼線。
盡管現在的情形或許很難稱得上樂觀,前途也仍舊多舛,但至少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規避了死亡的來臨。
于心底長舒一口氣,少年收束了發散的注意力。
危險尚未遠去。
現在還好,等到殺手們將口袋收縮到極致,卻發現口袋內什么都沒有時,想必不是進行一輪更細致的排查,就會將懷疑的目光投向彼此。
那時候,考驗才真正的到來。
眼睛微微瞇起,年輕的榮光者打量著逐漸聚集在一起的“同行們”。
多少也算一個好消息,這些殺手們都是些無組織無紀律的游兵散勇,單從亂七八糟的服裝上就能看出他們大多是互不相識的獨行俠,而從更多人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忌憚來看,似乎彼此間還有不小少的仇怨。
值得利用。
他想到,然后在包圍圈進一步的縮小之際,殺手們在小樹林間碰頭。
“沒有——”
“不存在。”
“興許是逃出去了也說定。”
“就是。”
“一樣。”
出乎預料,暗殺者們對完成任務的積極性不那么高,明明混入他們之中進而隱匿行跡并不是很難想到的思維死角,但在場的二十來個人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到——艾米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靜靜的觀察著聚集在一起的殺手們,心中對這種情況的出現隱隱有了猜測——或許并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而是……所有人都有意忽略了這種可能。
能成為殺手,并且活到今日的都不是什么簡單的人物,別的不說,他們趨利避害的手段絕對一流——眼下他們人數雖然眾多,可失去了先手,敵人又隱藏在暗處,形勢對他們可謂不利之極,與其傻乎乎的充當他人的兇器而草草的失了性命,不如陽奉陰違黑心昧下那份定金,這一趟好歹也能說是吃了個飽。
看樣子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雇主是個怎樣的人物。
然而這個稱得上利好的消息,卻讓榮光者不由皺起了眉頭。
黑巫師阿爾弗列德可不是什么簡單人物,他的錢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尤其是當……他所制定的任務并沒有被達成的時候。
所以——
黑色羽毛灑落,思緒戛然而止,不知何時,有著異色瞳的灰發貴公子已然出現在了所有人視線的正央,如同夜幕一般深沉的黑色花傘在手上打著旋兒,只見他瞇起一只眼,以赤色的瞳仁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知為何,迎上那雙如血的瞳仁時,艾米不由自主的敢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要殺人。
幾乎是眨眼間,少年便認識到了這一點,隨后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