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遇到了一個難題——舒和。
我不喜歡難題,沒有哪個腦筋正常的人會不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可是我不能。
我從來就不能。
算了,沒什么可抱怨的,反正也已經(jīng)習慣了。
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就是掛科,大不了下學期換個老師重修就是了,連補考都省了,干凈利落。
除非……除非他變態(tài)到跟所有老師都打好招呼,專門針對我。
這可能嗎?
當然可能。
只不過概率沒有那么大而已,暫時還不需要擔心。
畢竟,人們總要學會頭頂著概率生活。
絕對的風險厭惡者在現(xiàn)實當中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而我總要勉力生存下去,不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想算不算是悲觀主義,可我早已經(jīng)習慣了預(yù)想最糟糕的結(jié)果,如果我能承受,那么就萬事大吉,如果不能——那么就努力讓自己能。
世界就是這樣的,像大人們常說的那樣,忍一忍就好了。
我懂。
我早已掌握了這項神技,十八年里,爐火純青。
所以,盡管我明知道舒和有口皆碑,可是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決定從今往后都離他遠一點。
我自覺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更加不知道要如何討他的喜歡。
既然無法主動修復(fù)與他的關(guān)系,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寄希望于他的記性能夠差一點,也許時間一久,他就會忘記有我的存在。
事實上,他的學生如此之多,我覺得還是很有希望的。
是以,那次事件之后,我從不主動在他面前出現(xiàn)。
這很容易做到,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上課永遠選最不起眼的座位,下課拔腿就溜,就算偶爾在校園里碰到他,也一定找最近的障礙物先把自己藏起來再說。
只可惜,次數(shù)多了,運氣不再眷顧我。
最險的是有一次自習——我從沒想過教授也會親自上自習,好在他很專心,并沒發(fā)現(xiàn)我——那是我生平最艱險的逃離。
從那以后,我懷疑自己得了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里,無論是見到他、想到他、還是哪怕只是單純的偶爾聽到路人提到他,我都會感到非常不安。
不安到……我不得不用某種常用的方式宣泄紓解。
盡管,我承認自己并不情愿這樣做。
……
我從不記日記,我寫小說。
別問我為什么。
我不會告訴你,我是一個人型樹洞,守著很多秘密。
我更不會告訴你,我巴不得每一天都快點結(jié)束。
記日記?呵。
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不!
忘掉還來不及,干嘛要提醒自己?
遺憾的是,生而為人,有時候難免要面對自己。
所以,我寫小說。
我只寫小說。
像面團一樣把故事揉進故事里,直到連自己也快要分不清楚它們原來的面目,看上去美多了或者是……假多了。
藝術(shù)源于生活。
失真是它的最高境界。
我是一個怪咖,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甚至比我所能承受的還要早。
我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怪癖。
比如說,如果有的選,我一定不肯喝粥。
因為在我最初的記憶里,粥是給生病的人喝的。
我沒病,我當然也就不要喝粥。
可是如果沒得選,我當然也會喝,只是一定不肯乖乖喝完。
不管是多么小的一份粥,都一定要堅持剩下最后一口,哪怕明明餓得要死,也依然這么做。
那些不了解我的人看到了,往往會用千奇百怪的態(tài)度感慨我胃口小。
而那些了解我的人……不,沒有人,哪怕是十八年里打敗所有人,甚至包括我的母親,可以稱得上是最了解我的韋宿也不例外,從來就沒有人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抗爭,儼若尊嚴。
我其實也很少吃面,倒不是因為不喜歡,只是因為……我鮮少有機會喜歡。
諸如此類的事情實在太多,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世界就是這樣的,你的聲音太小,沒人聽得到,無數(shù)個習慣捏塑成一個你,到最后,你差一點就要忘了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是啊,就差一點……
所以,我會將杜拉斯的《情人》跟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故意擺放在一起,盡管我明知道亨伯特不是個好選擇,可我仍然希望他能給她做個伴,我不愿讓她獨自一人陷落在傷痕累累的回憶里,不能自拔。
大仲馬跟小仲馬永遠被分別置放在書架的兩端——那是我所能找到的最遙遠的距離,不,他們一定要在書架的同一層,誰上誰下都不合適,唯有平等而遙遠的間隔才是最適合的相處方式,我堅持這一點。
《基督山伯爵》是大仲馬唯一一部被允許接近小仲馬的作品,當然,它們之間必須要隔著托爾斯泰的《復(fù)活》、歌德的《浮士德》跟雨果的《悲慘世界》。
同樣的,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天龍八部》里,我選擇無視阿朱,一心一意只想撮合阿紫跟喬峰。
雖萬千人吾往矣。
聚賢莊如何,小鏡湖又如何,沒有喬峰,阿朱也還會是阿朱,她的愛情可以脫離喬峰而獨立存在,換成哪怕張峰李峰任何一個英雄都可以。
可是阿紫不行。
她早就瞎了眼睛,哪怕沒有游坦之的那雙眼睛,她也早就盲了。
她的愛情因喬峰生,因喬峰死,從來由不得她。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生命中的出場順序重要如斯。
好比阿朱之于喬峰,喬峰之于阿紫。
然而,喬峰對于阿紫的意義終究是不同的。
哪怕再多個游坦之加在一起都抵不過一個喬峰對于阿紫的意義,因為不管是否出于本心,喬峰都養(yǎng)護了阿紫,可惜這一點,不知有多少人能夠看得出來。
阿紫遇到喬峰,幸而不幸。
喬峰遇到阿紫,不幸而幸。
如果可以,我寧愿阿紫從未遇到喬峰。
至少她可以心安理得做個自在的妖女。
就像我,寧愿淹沒在人海里,也不愿有任何不安。
我從不希望時光倒流,我只希望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