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婉苦澀地搖搖頭,“不過幾句話罷了,我終究還是沒能救得清兒。”
聽到蕭婉提起清兒,沈惠的神色中倒已經沒有了多少傷感,她轉頭看向秋日里狩獵場茫茫一片的枯黃草地,淡然地開口道:“這又如何能怪得了公主,在這深宮之中我與清兒終究是一樣的。公主或許不知,宮女也好太監也罷,這些個命就如同這滿地的枯草落葉,命如草芥,身如浮萍。”
蕭婉順著沈惠的眼神極目望去,她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聽著,感受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也能夠這樣對此感同身受。
“不過,臣妾還是要拜謝您與三皇子殿下。清兒能夠留有全尸并且能夠被暗中送回家鄉安葬,也是她的福氣。”沈惠回過頭,滿眼真摯地看向蕭婉。
蕭婉回以一個寬慰的笑,但她不知道這樣的安慰是給沈惠的還是給自己的。看著沈惠身邊的憐兒,蕭婉仍舊時不時回想起那日那個馬車邊為了自家主子氣鼓鼓的鳴不平的小丫頭。那眉頭緊促,雙頰微紅的樣子仿佛還在眼前。
為期五日的秋獵很快就過去,夜里,蕭婉一人靜靜地坐在屋外的廊下。風寒一直以來沒有得到很好的診治,這幾日里來總是反反復復。她只低低地咳著,整個行宮的這處院落里除開紫娟和墨瞳外也再無其他人,蕭婉不必擔心會驚動誰。
“殿下,夜深了您怎么坐在這兒?”
蕭婉忽聽得背后有聲音傳來,她轉過頭,墨瞳正站在廊下,月光灑在他身上像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睡不著便出來坐坐。”蕭婉笑了笑,說話間不可遏制地咳嗽著。
墨瞳皺眉道:“殿下病著,紫娟姑娘為何不在身邊?”
“小點兒聲別吵醒了她!”蕭婉壓低嗓音小心地往屋里看了一眼,見里面沒什么動靜這才安了心道,“我就只想來外頭坐坐,心里頭總是悶得慌。這會兒要是紫娟在估摸著又得嘮叨好一陣。”
墨瞳看著蕭婉臉上浮現出的病態的紅暈冷聲道:“紫娟姑娘這樣做也是應該。”
“行了。”蕭婉回過頭,單手的胳膊搭在回廊上不滿道,“你原不是那么喜愛多管多顧的性子,可不要隨著紫娟學。”
墨瞳靜立與身后默然不語。
良久,蕭婉只覺肩上一重,一件外衣被墨瞳取來搭在了她單薄的衣衫外。
墨瞳面色平靜道:“殿下若是想在夜里出來走走,該穿得厚實些,不要讓自己受了涼。”
蕭婉有些呆楞地回身望著墨瞳,就著墨瞳披衣的動作伸手攏了攏披上的外衣。
墨瞳感受到了蕭婉的視線,他刻意回避著,這事若是放在幾年以前他怎么也不會想象到自己會有今天這么一刻,竟會這樣來照顧一個女子。
蕭婉看著墨瞳直挺的鼻梁,漆黑而幽深的眉眼,覺得雙頰有些微微發燙。她不自然地垂下眸子低聲道:“墨瞳,你可算是這世上第四個待我好的人。”
墨瞳微微錯愕,身子僵了僵。
蕭婉笑了笑道:“母妃,三哥哥,紫娟,而你是第四個。自你來之后處處回護,實在助我許多,我該謝謝你。”
“殿下言重了,墨瞳是殿下的奴隸,自該保護殿下。”墨瞳站直身子,黝黑的瞳仁閃爍不定,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鳳儀宮的后花園遇見蕭婉。那時的蕭婉何等驕縱跋扈,他甚至想著這皇室中人只怕都如此專橫并漠視人命的可貴。可也不過短短幾月,他突然就從眼前這個女子身上看到了些自己從不知道的東西,一些他一直以來在誤解的東西。
蕭婉回過頭背對著墨瞳,她仰頭看了看天上的一輪明月笑道:“你可不是我的奴隸,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我知道你不是。在我落難之時,你之于我,正如這滿天星斗和這皎皎月光。我的生命里晦暗無比,但總有那么些零星的光亮,三哥哥是,紫娟是,你也是。所以你們都是我非常……非常珍視的人。”
“殿下……墨瞳身份低微,并無法同三皇子相提并論。”大約是想不到蕭婉會說出這番話,墨瞳有些惶恐道。
蕭婉徑自搖了搖頭打斷了墨瞳的話,夜間的月色很好,即便沒有燈火照明還算是能看得清楚。蕭婉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廊椅道:“左右無事,你便陪我在此坐一會兒吧。”
墨瞳很想道一聲“不敢”,可他到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面對著蕭婉便坐下了。
蕭婉本就是睡不著才出來坐坐,因此也沒有如平日里一般梳著復雜的發髻。此刻也只是胡亂用一根白玉制的發簪固定著一部分烏發,剩下的長發便隨意地鋪散開來。
“可還記得初來此地時,你我談起公孫茹?”等到墨瞳坐定,蕭婉便開口道,“想不到這趟秋獵這短短幾日發生了這許多事。”
墨瞳點點頭道:“自是記得,茹昭儀確是不簡單。”
“哈,何止是不簡單!”蕭婉攏了攏額邊散落下來的碎發道,“這個昭儀娘娘可比這次沒有一道前來的蘭貴妃難應付得多。”
墨瞳對此說辭是認同的,因此這幾日雖說事態頻發,但他仍是遵從著蕭婉的指示暗中留意著茹昭儀的一舉一動。今夜又提起了此事,他便忽而想起了適才自己幾個時辰前查看到的一件事,于是輕聲喚道:“殿下。”
蕭婉抬頭輕輕地“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明日便要返程,為殿下您的安全著想,想著便去查看了一下回程所要使用的車馬。”
“有何不妥?”蕭婉眨眨眼問道。
墨瞳想了想道:“也并未有何大的不妥之處,只是其中有一輛馬車上似乎被做上了一個不大明顯的標記,像是人為拿著刀子刻上去的。”
“標記?”蕭婉蹙眉,“是個什么樣的標記?”
“說是標記也似乎也不大妥當,只是幾道細小的雜亂劃痕,平日里若是不那么注意想是也發現不了。”
蕭婉眉頭鎖得更深,她又問道:“那么你查看了其他馬車沒有,是否也有這類的劃痕存在?”
墨瞳搖搖頭道:“未曾發現,其余的馬車均如新造一般,通體無一處刮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