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點！稍微再短點……”“哎！對對對！是是是！”

　　“你這個，再短就沒了。”

　　“就是要沒了啊！”

　　“那！唉！那你早說啊！嗨！剃個光頭阿。”

　　“就是光的，肌光，骨光，頭也光，從頭而來，一切從始。善哉！”

　　“你是和尚？那你剃度要到寺院皈依之后，由住持親自主持啊！我給你剃個什么勁啊。”

　　“和尚？哦，我不是和尚。”

　　“酒喝多了吧！沒睡醒吧！不是和尚剃光頭，不是和尚滿口怪味的善哉，還披個賣味的紅色破袈裟！”

　　“善哉！施主請別激動。聽貧僧講來。請問施主，這世間可有律法規定只有僧人可頂光頭，披袈裟，說善哉，阿彌陀佛。”

　　“這倒沒有。”

　　“你看，既然沒有，我為何不能呢？”

　　“哪有不是和尚裝和尚的，再說你既然裝成和尚，那你就是和尚了，有了樣就是了。就算你說不是大家也會認為你是。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點頭。

　　“人生而不同，如葉無雙生。每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他們怎么認為，是他們自己本心的不同。就算眾說紛紜，卻又無法改變什么，所以與我何干。即使他們認為我是坨屎，難道我就真是坨屎了嗎？”

　　眾人掩嘴。

　　“也沒人認為您是坨屎不是！哈！那這樣，剃也剃完了，大師您看結下賬吧。”

　　“小哥，別急，心要定，才能手穩不是。你這工作可是技術活，一絲不穩都不行是不是？”

　　“那是，大師倒很穩，您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禿驢！你少臭貧，快把姐妹們的過夜錢結了”

　　“哎呀！貧僧剛刮完頭，還沒閃兩下，你這嘴烏煙瘴氣的！真是！”

　　“我不管你，你個缺德的癟犢子，從前個日頭剛起，姐妹們還沒醒，就敲門進店，開始花天酒地的可勁造，我們還以為遇到尋歡解悶的大元寶了，可知你個損色，阿！吃喝兩天兩夜，還搞什么雙飛，群飛的！最后褲腰帶一系，嘴一摸，說沒錢？你當這里是慈善堂啊！還信誓旦旦的說先剃個屁頭，便能解決此事。這頭也剃了，還解決了吧。”

　　“那，這位施主，你先站遠點，貧僧不近女色！是這樣。灑家剃頭之前，我乃塵世一俗人，俗，俗不可耐。我吃喝嫖賭，我花天酒地，這也是世人本態。可這頭一光，可就不一樣了。我現在乃出家之人，是超脫凡俗的。怎敢沾染這俗世之物。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從前的我已經隨這縷縷發絲落地成泥，莫再提，莫再提呀！”

　　“噢！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認賬唄！吃霸王餐，喝霸王酒，嫖霸王娼唄！”

　　“哈哈……”

　　“與我何干。”

　　“哎呦握草！還真碰到不怕死得了。來人吶！給我打斷他的三條狗腿！讓他這輩子都六根清凈！我讓你出家出個徹徹底底！實實在在！”

　　“慢著……唉！”

　　“我已不是我，這剎那兩日，在我眼中已是滄海桑田，不知過了幾萬年，今日之我，何罪之有！嗚呼哀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你們想打就打吧，不過，記著別打臉，今后要靠這討飯。”

　　一片塵煙蒸騰中，桌椅橫飛，血光四濺，人聲鼎沸。卻有一聲聲出離塵囂的吟誦，在悲痛的喉嚨里繚繞盤旋，悠悠而發，裊裊飄散。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還你他媽念經呢！都給我使勁……”

　　“哎呦！真他媽疼！別打臉……”

　　夕陽西下，沒有古道西風瘦馬，只有一條瘦狗在破舊的街巷間尋覓晚餐的歸宿。

　　橘紅色的光線灑落街道，房屋，城墻，逐漸拉長，變成血紅色。城外一條人影，步履蹣跚，一身破損不堪的月白色長袍，隨身影抖動著，衣角擺動下是一條黃麻褲，一雙黃麻鞋，左手一根不知哪撿來的粗樹干，支在地上顫顫歪歪，右手提溜著挺新的一個紅色的缽，背后一個白色的包袱，在前胸打結，上面系著一頂斗笠，一雙草鞋，一個竹筒。

　　殘陽如血，向城外的無盡黃土蔓延，拉扯，順著和尚的長袍一路向上攀登，一剎那，光頭被血色染紅，熠熠生輝，像是一輪紅日，在逐漸被黑色占領的蒼茫人間，指引著末世被崇高生命獻祭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