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實驗室是腦研所最重要的實驗室,此時已經一層接一層地站滿了相關人員。喬立辰與章熙和穿過層層封鎖和實驗門,抵達會議室。會議室里的屏幕全開,顯示著各種圖像與數據。主屏上,左半邊顯示著幾個大分子結構,右半邊放大了一小粒殘缺的人造品,結構非常簡潔——發光器,接收器、控制器。
喬立辰的目光首先在主屏上稍做停留,然后才看向在座的專家們。以安德魯斯為首,這些人個個表情凝重,會議室里的氣氛壓抑得大氣都不敢喘,其它不明所以的人都屏著呼吸。
喬立辰試探著問道,“光控開關?”
“是的。”安德魯斯一改往日的溫和,雙眉緊鎖,對著主屏解釋道,“左邊是我們檢測出的光敏蛋白,右邊是剛剛找到的控制元件。如果不是檢查及時,很可能永遠都無法發現它們。這套裝置非常簡單。最可能是,當光信號發出時,海倫會立刻發起攻擊,無法用她的理性控制。但我們還需要進一步的分析驗證。”
喬立辰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很多人都關心的問題,“是亞尼斯嗎?”
“如果僅從公開資料分析,”另一位實驗室負責人答道,“它遙遙領先于亞尼斯。雖然它很簡單,但它的制造技術非常難,很可能還是實驗室產品。”
“能判斷來自哪個實驗室嗎?”不知誰問。
“不能。”那位負責人肯定地回道,“它最可能來自非法的地下實驗室,因為這已經突破了科學倫理。光控制學的研究起點是控制神經元,但其應用前景在于治療腦疾病,”他越說情緒越激動,聲音充滿憤怒,“它在治療神經元病變方面擁有巨大的潛力,但絕對不是控制人的行為!它的研究是用以挽救生命,絕不是物化生命和漠視生命!”
在實驗室此起彼伏的附和聲中,指揮員轉向喬立辰,低聲但清晰地問道,“你有什么看法?”
“沒有看法。我只是覺得她不正常,沒想到技術已經成熟到這一步。”喬立辰看了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想你們應該知道,她是亞尼斯在彰美的代表,而亞尼斯主要投資光控制學。”
“你認為是亞尼斯指使她嗎?”
“不。我是說我不知道。”喬立辰強迫自己正視這位鷹隼般銳利的指揮員,“她說過,亞尼斯只是她進入彰美的工具。”
“她還說了什么?”指揮員追問。
“沒有了。她知道我在套話,只說了這一句。”
“如果想起什么,請務必立刻告訴我。”指揮員伸出手,“稍后麻煩您做一個筆錄。謝謝了。”
“好。”喬立辰回握住他的手。之前在701配制的毒素劑靜靜地躺在他的褲袋里,緊貼皮膚。他心想,恐怕要推遲嘗試了。
幾乎將近午夜,他才回到病房獨處。他拒絕了警察入房陪護,匆匆洗了一個澡,立刻上床。從他上一次的實驗數據來看,如果用量合適,那么儀器檢測不出異常。但如果中間出了什么差錯,病房中的監控系統會自動替他找醫生。所以他放心大膽地用水果刀上沾了一點兒毒素,抹了脖子。
這個動作的心理沖擊遠比中毒強烈。以至于,他覺得反應都來得慢了半拍。
種種懊悔、憤怒、痛苦再次洶涌而至,像是大潮一樣撲向他,仿佛在將他打碎。他奮力站住,堅如磐石,對著暴風驟雨般令人窒息的情緒怒吼,“你就沒有一點兒快樂了嗎?”
“沒有了。”仿佛另一個人在回答,“我再也無法快樂了。”
他立刻意識到這次又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也許他不是陷入沉睡,而是與這充滿破壞力的情緒交替出現,甚至相互對抗。
他感覺自己的聲音仿佛已經變回了章沄和,溫和而平靜地說道,“是百分百沒有了嗎?”
“是的,沒有了,沒有。”痛苦撲天蓋地。
章沄和沒有再去對抗,而是放任自流地聊道,“你還記得上一次感到快樂是什么時候?”
那情緒驟然一窒,繼而更加悲傷,“喬梁出生的時候。那天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再上一次呢?”
“帶著喬伊去游樂園玩,因為她有一門考到了一百分。”
“喬梁、喬伊……”章沄和默念著兩個孩子的名字,回想著喬梁小小的肉乎乎的臉以及抱在手中時柔軟的觸感,回想著喬伊叮囑他、回護他時的貼心和開懷大笑時的笑臉。
他覺得自己的心因為想到他們變得柔軟,而他也明顯感到那些混亂緊繃的情緒似乎也感同身受,有了一絲絲松馳。
“你是感到快樂了嗎?”章沄和問。
“好像……是的。”
章沄和嘗試去擁抱與撫慰這些情緒,就像真正地去擁抱和撫慰一個傷心的人。
“告訴我,你現在還覺得無法快樂嗎?”
“不……”但下一刻,悲傷幾乎將章沄和淹沒,他猝不及防,差點兒窒息,腦子里都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的回響,和隨之而來的悲傷。
章沄和穩住,問道,“你有什么證據?”
沉默。
“你百分百確定再也見不到嗎?”章沄和再問。
感受到情緒再次松動,章沄和繼續問道,“如果0-100讓你打分,你覺得有多少分再也見不到了。”
“也許……80分或者90分,我不知道。”
“沒關系。”章沄和鼓勵到,“和我說一說那剩下的10%-20%。”
沉默。
“你覺得是定局了,對嗎?”章沄和替他說道,“但是你說你還有10%-20%不認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沉默。
“說說看,什么情況下,你認為自己還有10%-20%的機會。”
“不,應該沒人會相信我的。”情緒轉向死寂。
“也就是說,”章沄和總結道,“如果有人相信你,你至少有10%-20%的機會。”
沉默。
“那如果有人還找到了證據呢?”
“什么證據?”
“讓人們相信你的證據。如果找到了,你還覺得你有80-90分的可能性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嗎?”
“……也許,不是了。”情緒里又有了活氣兒。
“你知道習得性無助嗎?”章沄和再接再厲,“海倫一度想利用習得性無助來威脅我。我想,她也許曾以此恐嚇過你,讓你覺得無能為力,只能痛苦地等待最終的審判,忘了你還有機會擺脫這一切。既然有人相信你,你就有機會重新感到快樂,那么,我明確地告訴你,我相信你,我的親朋摯友也會因為相信我而相信你。我們都會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