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魏無忌被蒙武堵在列于谷的谷口，即便兩軍從月曉時分打到了子時，魏無忌還是沒能再進軍分毫，他帶來的十二萬大軍只能遙望著孤城一般的安邑，難以觸及。

　　不過，即便是安邑城被圍得像鐵桶一樣，魏無忌還是收到了安邑城即將被攻破的消息。

　　大帳外，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高喊著：“緊急軍情！緊急軍情！...”

　　魏無忌停下來回的腳步，看著這個風塵仆仆的士兵道：“講！”

　　“稟告大將軍，前方傳來消息，秦軍詐敗誘使安邑城守軍出城，于南門外十里設伏，我軍大敗！”

　　魏無忌的眉頭皺了一下，然后不急不緩地回答道：“知道了，退下吧。”

　　養烈性子沉穩，本不該在今夜這個關鍵的時候輕易出城應敵，魏無忌如是想著，又感嘆安邑城的將士們既然知道了援軍已到，就更該死守不出，何須急于一時反中了敵人的奸計。

　　那日去信養烈，教他空舍清野伺機而動，若他能再堅持幾日，那便好了。魏無忌暗暗念到，如今守軍輕出遭受大敗，安邑城危在旦夕，看眼下局勢，恐怕也不得不那樣做了。

　　魏無忌盤算了很久，直到大帳里的水鐘指到了子時三刻，他才將守在大帳外的衛兵喊了進來。

　　“傳我將令，在列于谷前線進攻的先鋒軍交替撤退，回本陣固守。水軍都統鮑闕率軍出戰，準備掩護安邑城守軍撤往淶水大堤！”

　　“諾！”衛兵很有力地回答道，轉眼就騎上戰馬帶著令牌往遠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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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伐的聲音一直在持續，進入下半夜不久，安邑城近半主力遭伏，兩個時辰之內悉數陣亡。秦軍士氣大振，儼然成了一柄銳不可當的利劍，直直地插進了安邑城的心臟。

　　養烈欲救不得，也無力再繼續堅守，只得率領剩下的殘兵敗勇往淶水大堤方向撤退，一時之間，城內嘩然，百姓猶如驚弓之鳥四散而逃。

　　“守軍要棄城啦...快逃命啊！”

　　無數百姓從夢中驚醒，聽到街道上傳來的驚恐不已的呼喊聲，甚至來不及穿上衣服就沖了出去，就加入到了逃命的人流中。

　　婦人小孩的啼哭聲、車馬橫沖直撞的喧嘩聲，讓安邑城仿佛淪入了深淵夢魘，籠罩著無盡的慌亂、哀嚎、哭喊...

　　天色拂曉，甘羅騎著戰馬在將士們的簇擁下踏入了安邑城，東方的一輪朝陽剛剛探出山頭，經過一夜大戰的安邑城，終于變得越來越清晰，只不過，眼前的慘烈場景竟是和朝陽一樣，滲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顏色，一種比血還要鮮紅的顏色。

　　秦兵們正在打掃戰場，各種奇形怪狀的尸體被搬運到了戰車上，一輛輛地往城外運去。

　　甘羅朝那上面看了一眼，那車上有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他的口鼻已經被踩成肉泥狀，臉上的肌肉被撕裂開，露出駭人的白骨，他的懷里，還有一具幾乎快要斷成兩截的嬰孩尸體。黑紅色的腸腑雜亂地堆在他們身上，發出的濃烈氣味直讓人作嘔。

　　趙菲就跟在甘羅的后面，一直都沒說話，只是偶爾會偷偷地看甘羅兩眼，就像初見甘羅時，她躲在宮墻后面看他那樣。

　　只是那時的少女悸動、暗暗竊喜已經沒有了。

　　趙菲還記得，那日的陽光很好，俊俏的少年像一棵樹般地站在宮門前，陽光照在少年的臉上，少年閉目遐思的模樣是那樣地充滿朝氣，讓人沉醉。

　　她有時也會想，甘羅這個家伙比自己還要小些，若非那一身戎裝，任誰看來，也不過是個稚嫩的少年，可他為什么就能置身于如此慘烈的景象中，表現得卻那么無動于衷。

　　難道...秦人暴虐，連這個看上去充滿陽光和朝氣的少年，也會在長大后，變成和白起一樣冷血的惡魔嗎？

　　不遠處，一個騎兵正趕過來，趙菲認得他，他是大將軍的護兵。

　　“都尉大人，大將軍正在北門城樓，讓你過去一趟。”

　　甘羅應了那人一聲，然后轉過頭來，“你要去嗎？”

　　“不、不去。”趙菲皺著眉，黯然搖了搖頭。

　　她目送著甘羅朝北奔去，兩個護兵跟在他的后面，轉眼就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對于趙人來說，蒙驁這個名字幾乎是和白起一樣的，秦國的四朝元老，征戰殺伐幾十年，死在他鐵蹄下的趙國百姓不計其數。

　　在這以前，或許趙菲還沒有那么恨，直到自己親眼見到了戰場上平民百姓的慘狀，她心里的恨意便愈發強烈。不過，對暴秦的恨意越來越強，趙菲也變得開始憎恨自己的父王...還有師傅，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趙菲抬頭看了看天空，朝陽緩緩越過最高的那朵云霞，開始變得光芒萬丈。

　　她多么希望有一個人出現，這個人和他們，不一樣。

　　趙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沒有鞭策馬兒，只是任由馬兒緩慢地邁著蹄子，一人一馬和四周快速奔走的秦國士兵相比，顯得有些突兀和孤單。

　　來到河邊的時候，馬兒停了，趙菲回過神來，她的眼里又浮現出了滿河浮尸的慘烈景象，秦兵們為了清掃這些尸體，不斷地跳進河里，將這些尸體拉回岸上，擺成一排排的形狀，然后等著戰車前來運出城外。

　　對面是連片的屋宇，不斷地發出婦人小孩的哭喊和慘叫，這些人沒來得及和昨夜的安邑城守軍一起從北門逃生，他們被遺棄了。

　　怔中時，趙菲看到了三個秦兵從一處宅門里退了出來，他們雖然握著戰戈，他們雖然是入侵的勝利者，但在此刻，他們竟然被逼得一步步地后退，神色也有幾分張惶。

　　那是一個女子，她的手里是一柄染血的短劍，而她的身后跟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小孩兒緊緊地握著拳頭，隨時準備揮向眼前的敵人。

　　趙菲可以猜到，這個女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殺了那個最先沖進來秦兵。她很勇敢，她的孩子也很勇敢，他們沒有哭泣，相反，他們的眼睛始終死死地盯著退出來的三個秦兵，甚至于讓這些秦兵都產生了畏懼。

　　“嗎的！這臭娘們到有幾分手段！”某個秦兵如是罵了一句，短暫地穩了穩后退的步伐后，他又向身邊的兩人喊到：“兄弟們，一起上！”

　　眨眼間，三個秦兵揮舞著手里的武器，一齊沖向了那對母子。

　　最后的結果，自然是秦兵贏了，但他們贏得并不順利，若非那個女子為了保護孩子，她是有機會把這三個秦兵都殺掉的。

　　冰冷的戈鋒架在了那個女子的脖頸上，而她的孩子，則像一個小貓般地被秦兵提在手上，忍不住眼淚嚎啕起來，不斷地呼喊著娘親。

　　“這臭娘們害了咱們弟兄，這么殺了實在便宜她！”某個秦兵氣憤道。

　　“要殺便殺！秦國狗賊！”女子咬著牙罵道。

　　“哼，想死？沒那么容易！”說話間，秦兵伸出手挑了挑女子的下巴道，“老子看你姿色還不錯，料想把你送給蒲將軍，老子還能領幾百個賞錢！”

　　“秦國狗賊！休想！”剎那間，女子掙扎著，將自己的脖頸送入毫厘之間的戰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