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的滿枝槐花簌簌飄落,洋洋灑灑地散在初秋的余暉里,蘇暮槐怔怔地看著樹上笑顏如嫣的女子,明媚的笑容就如同這燦爛橙黃的秋陽,只一眼便可以暖人心扉。
“你不打算下來嗎?”蘇暮槐溫文地提問,這樣的距離和視覺總會讓他產(chǎn)生一些不該有的錯覺,或許平地而視會有不一樣的一番心情。
顧輕小臉一扁,用力地甩了甩頭。她可不想一直站在樹上,況且蘇暮槐跟宣子墨長得那么像,萬一她不小心摔下去豈不是又重蹈瀛洲的覆轍?她低頭瞧了瞧蘇暮槐,心有余悸,于是順著樹干尋了一處方便爬下去的路,只是爬著的時候總覺得身后是宣子墨在盯著她,不禁內(nèi)心掀起一股怪異的波瀾。
“小心!”蘇暮槐緊張地看著抱著槐樹桿的顧輕,眼神一刻都不敢有所松弛。
“公子,白疏影不是大家閨秀嗎?前些日子在聚濟堂見面時還柔柔弱弱,怎么跟人私奔后居然還翻墻爬樹?”文柊狐疑道,自那日在紅閣見到白疏影,他就覺得她似乎與他之前所見的白疏影有所不同,難不成私奔不成性情大變?
蘇暮槐蹙了蹙眉,思索間,一道尖叫聲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抬眼時,原本抱著槐樹桿慢慢滑動的顧輕兩腳兩手已經(jīng)完全碰不著槐樹,正飛速地從上往下掉。
蘇暮槐心中一緊,正要起身時,兩眉忽而緊緊一擰,對著身后的文柊喝道,“救人!”
文柊愣了一愣,而后快速地將自己的身子往前撲,直直地躺在槐樹下,用后背接住摔下來的顧輕。
顧輕微微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有被摔疼,于是兩眼一撐,滾動著圓溜溜的眼珠子東張西望,見蘇暮槐正穩(wěn)穩(wěn)地坐在輪椅上,而文柊則悲催地被她壓在屁股下面。
“幸好本小姐不重!”顧輕見文柊滿臉泥巴,笑嘻嘻地安慰道。
文柊嘴角一陣抽搐,吃力地從地面爬起來,氣呼呼道,“白小姐,您分量再輕,從這么高的槐樹上掉下來,您覺得能不傷人嗎?”
顧輕不好意思地耷拉了腦袋瓜,小臉滿滿地堆著委屈。蘇暮槐見她沒有受傷,伸手扭動輪椅上的按鈕,黯然傷神地往苑閣的方向移動。
“蘇暮槐!”顧輕朝著他的背影大喊。
“白小姐如果沒有事的話,文柊,送客!”蘇暮槐依舊背對著她吩咐道。
文柊不解地看著自家公子的背影,撓了撓頭,正要再詢問一次時,顧輕已經(jīng)蹬蹬蹬地跑到蘇暮槐的跟前,睜著一雙圓圓的眸子盯著他。
“蘇暮槐,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顧輕兩手叉腰質(zhì)問。
蘇暮槐清冷一笑,不解,“回答什么?”
“求親呀!”顧輕大聲嚷道,“我剛才不是在樹上問你了嗎?你還沒有答復我呢?”
蘇暮槐輕咳一聲,鎮(zhèn)定地直視她,略帶責備道,“白小姐,婚姻之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深閨女子怎可上男子的府邸求親?你不怕有損聚濟堂的名聲嗎?”
顧輕兩眼一翻,穩(wěn)著性子反駁道,“本小姐就是因為聚濟堂和蘇府名聲有損才過來求親的,蘇暮槐,你快點給我一封應(yīng)允的書信,我好回去交差!”
文柊實在聽不下去,身子一轉(zhuǎn)橫在顧輕的前面,急急道,“白小姐,你這不是在逼婚嗎?”
“怎么逼婚了?”顧輕不解其意,歪著腦袋瞅著無奈中的蘇暮槐,質(zhì)問,“蘇暮槐,咱們不是有婚約嗎?”
“文柊,送客!”蘇暮槐拐了另一個方向,低沉地吩咐。
“蘇暮槐,你這是要背信棄義,始亂終棄嗎?”顧輕見蘇暮槐轉(zhuǎn)身走開,忍不住張牙舞爪地咆哮道,文柊得了蘇暮槐的吩咐自然不會讓顧輕繼續(xù)打擾他,唯有死死地擋在她的前面。空靈袋中的腓腓捂著兩只眼睛,對顧輕的所作所為不忍直視。
“白小姐,你還是先回聚濟堂吧!你與柳平私奔便毀了與公子的婚約,公子既不計較,煩請白小姐好自為之,不要再打擾我家公子的生活。”文柊一字一頓道,蘇府是經(jīng)商世家,若是讓公子娶了背棄自己的女子豈不是讓清都的人看笑話。
文柊走后,腓腓從空靈袋的窗口露出肥臉,“顧輕,現(xiàn)在要怎么辦?蘇府肯定不會再讓白疏影進門的,你不如想想其他辦法彌補一下聚濟堂?”
顧輕思索著看著主仆二人的背影,嘴角倏地往上一揚,“一次不行,我就繼續(xù)求!”
“顧輕,你不覺得這樣很丟人嗎?”腓腓歪著腦門,小聲地問道。
顧輕搖了搖腦袋瓜,發(fā)髻上的白玉鈴鐺叮叮地作響,臉皮厚厚道,“現(xiàn)在是白疏影在求親,又不是我顧輕在求親,丟人的是白疏影,又不是叫顧輕的人,誰讓她閑著無聊居然逃婚!還要本小姐來這里給她收拾爛攤子!”
腓腓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心下暗暗地數(shù)了數(shù)自從跟顧輕之后得罪她的那些舊賬,幸好沒有太出格的,不然也不知道會被她如何報復。
槐苑的內(nèi)室,閑來無事的蘇家大少爺蘇暮錦提著一個鳥籠,在蘇府里晃來晃去便晃到蘇暮槐這里來,入門一見蘇暮槐正坐在窗口處發(fā)呆,時而嘴角微揚,時而蹙眉失神,心中生疑,于是打趣地試探道,“不知三弟為何事所煩惱?”
蘇暮槐抬眼看了一副吊兒郎當樣的蘇暮錦,伸手接了文柊遞過來的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閑閑地反問了一句,“不知大哥的畫院生意如何?”
蘇暮錦心下一咯噔,手中的鳥籠用力地晃了一下,差點便將籠中的金絲雀摔到地板上,聲音瑟瑟,“三弟,大哥剛剛想起畫院還有一點事要處理,先走了。”
“那大哥慢走,暮槐不送了。”蘇暮槐冷笑道。
文柊見狀,正想要幫蘇暮錦提鳥籠,忽而外頭傳來一聲巨大的“噗通”聲,之后便是一道女子的“哎呀”聲,蘇暮錦疑惑更深,拔腿就想往槐苑的內(nèi)苑走去時,蘇暮槐伸手攔了他的去向,聲音平淡道,“今日早晨飛來一只玄鳳,我讓文柊鎖在池邊的籠子里,估計又撞到哪里了。”
文柊摸了摸后腦勺,一頭霧水地瞧著自家公子。
蘇暮錦揚了揚嘴角,了然地收住腳步,似笑非笑道,“這玄鳳必定骨骼清奇,若非暮槐解釋,大哥還以為你在苑中藏了佳人。他日若是暮槐不喜歡這玄鳳,記得要送給大哥!”
蘇暮槐溫文一笑卻緘默不語。
…………
翌日晨間,清風徐來,苑中微涼,槐苑的一樹槐花白茫茫的宛若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樹下的雜草也似乎被一簇簇茂盛的槐花掩埋。文柊尋了一把掃帚,正準備將掉落的槐花清理干凈,蘇暮槐則輕咳了一聲制止他的做法。
“公子,這些槐花若不處理掉,一會兒會爛在這里的。”文柊解釋道。蘇暮槐不喜歡家奴在槐苑里走動,除非他外出處理蘇家生意,平日里都是文柊一個人打理整個槐苑。
“入秋了,這些槐花沒有那么容易腐爛。”蘇暮槐淡淡道,隨即又抿了一口清茶,眼神卻時不時地往槐樹上瞄了瞄。文柊見狀,會意地將池邊的槐花也往槐樹下拱了拱。
“公子,一會兒祁大人要到商鋪里看羊脂白玉,我們該走了。”文柊好心提醒道。
蘇暮槐抬眼又看了空無一人的槐樹,和煦的秋陽將他整個人籠得像鍍了一層金砂似的,“你去把我的披風拿來。”
文柊應(yīng)了一聲,抬頭看了陽光明媚的天空,略帶疑惑地回到內(nèi)室取披風。
槐苑的后門,一顆黑黝黝的腦袋從一個小洞口用力地擠了進來,叮當作響的玉釵經(jīng)不起折騰終于在擠進槐苑的那一刻哐啷地碎了一地。顧輕心疼地拿起碎成兩半的玉釵,氣呼呼地橫了腓腓一記,“都是你,怎么找的路,害我的玉釵壞了!你說,你要怎么賠給我?”
“顧輕,你不是說不要爬樹嗎?那就只有鉆狗洞呀!”腓腓理直氣壯道。
這時,聞聲而來的蘇暮槐愕然地看著蓬頭垢面的顧輕,忍著笑意,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顧輕不好意思地整了整頭發(fā)和衣裳,想要開口時見蘇暮槐掩著嘴角在偷笑,一時覺得顏面掃地,氣呼呼地將擠碎的玉釵扔到他的身上,而后兇巴巴地埋怨道,“蘇府那么有錢,居然把狗洞修成這副模樣,蘇暮槐,你對你們家的狗也太摳了吧?你說,他們每天幫你看家護院,盡心盡責,卻換來這樣的待遇。你說,你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居然長了一顆徹頭徹尾的剝削狗的黑心。”
顧輕罵完,用力狠狠地往蘇暮槐的腳上一踩,而后急乎乎地直接往外頭走,連進槐苑找蘇暮槐的目的都忘記了。
文柊急匆匆地跑過來,見蘇暮槐皺著眉心,一臉扭曲,緊張地問道,“公子,怎么了?”
蘇暮槐忍著痛舒了一口氣,抬頭將手中的玉釵交給文柊,再三叮嚀,“把這個送到商鋪比對一下,將玉料送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