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姑娘,在下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方兄但說無妨,若是能告訴方兄的,自當說出。”
雖然很早便來了此處。
將他從睡夢中搖醒。
少女卻并沒有如平日里那般借著方士的身軀吸納紫氣。
反倒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方士未曾說出一句話。
一直到方士睜眼,看向對方。
說出了那句話。
“昨夜若是如齋娘所說,是否在下接下來就算尋到了續命之法,也不過是徒勞?”
“……方兄這說的又是哪里話,續命之法本就是超脫了命數,尋到自然就不會受那三十歲命終的影響。”
“可昨夜在下還聽見了一句,天災易避,在劫難逃……卻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意思?”
方士所言,卻讓小白一時語塞,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只是那張臉上的表情顯得頗為僵硬。
隔了半響才輕嘆一聲。
“方兄都聽見了?”
“雖說昨夜被小白姑娘操縱著身軀離開,但好歹是聽見了一些。”
方士坦言。
昨夜本應該被小白以法術操縱著身軀回到房間里,卻因為法術并不是遵從方士心中念想。
便顯得遲滯了許多。
自然是無意間聽到了兩人對話。
天災易避,在劫難逃……細致的意思雖不是很了解,但大體還是知道其中的含義。
三十歲那年的災劫,是避不了了。
不論用什么辦法規避,最終自己的性命都不可能活過三十歲。
就算尋到了續命之法,也是無用。
“方兄不必顧慮這些!”
小白卻是忽地兩手搭在方士肩頭。
雙眼中透出的情緒有些捉摸不透,只是此時方士卻覺得能夠少許看得清她心中的情感。
似乎是有些慌亂……
“只管做方兄想做的事情便好,至于三十歲的劫難……只要在那日之前作出努力,命數定會發生變化,人活著便都是變數,又哪里有真正的命中注定!”
“或許……姑娘說的是正確的吧……”雖說心中依舊不安。
但姑且算是冷靜了下來。
其實方士早已冷靜許久,一整夜并未睡得太好,一直在思量著這件事情。
從齋娘口中得知的真想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但既然是事實,就無法避免它的存在。
接下來要做的應當是如何解決這件既定的事實。
就算它是命中注定也罷,也正如小白所說,這世上又如何有那么多命中注定。
總會有辦法的。
姑且……就這樣相信了吧。
“對了,方兄既然如此畏懼三十歲的災劫,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說與方兄聽。”
“何事?”
“是關于如何成仙的事情。”
如何成仙?
既然是關于此事,方士自然是來了興趣。
當初他問過云中君,只是云中君口中所說的太過含糊。
僅僅告訴他,日后活得久了,自然就明白了如何成仙。
只是活得久的人多了去,也未曾見過有多少人真正成仙。
反倒是百年之后一坯黃土。
有些甚至連名字都不曾被記住。
他將心中記憶的事情說了出來。
“過去在下遇見的一位前輩卻說過,活得久了,自然就成了仙。”
“如此說倒也不假,不過卻少了許多內容。”
少女雙目微瞇,輕笑一聲。
“卻是不知方兄是從何處聽聞?那長輩又是何人?”
“這……卻是不能多說。”
“方兄不愿說就算了,反正到時候該知道的,總會知道的。”
方士沒有多言,小白也沒有繼續追問。
只是接著方才的話說了下去。
……
活得久了,自然就成仙。
此言本就是真的。
但活得久的卻并不僅僅是身體,而是記憶、見識。
眼里見識的多了,看遍不同的風景,心中所感,對天地紅塵的一切因果皆能以旁觀者視之。
凡人有感于天地,超越了一人性命中所能達到的極限,便有三災降下。
三災渡過,便自然成就仙人之位。
三災不過,便是身死性命入得輪回。
自古便有門派致力于修身養性,以期個中弟子有成就仙人地位者。
自然也當真有仙人,若非如此,門派便不復存在。
那般修身養性身居遠山之人,便是所為修道之人。
修的是仙道,悟的是天地,得的是人心。
有修道之人山中靜坐數十載,后入得塵世體悟凡間種種,一日得道便是羽化飛升。
又有修道之人山中枯坐,終其百年碌碌無為。
終究是難窺仙道。
……
“……所以方兄也不必覺得命中災劫有什么絕望,若是度過了那災劫,說不定就成仙了呢。”
“當真是如此……便好了。”
方士臉上終于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雖說小白與他講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好歹他的心情變好了。
如此想著,他心底也便釋然了。
齋娘所言,無非是將懸在自己頭頂的那把奪命闊刀磨得更鋒利了一些。
本質上需要的東西還是未曾變化。
要尋到續命之法。
讓自己能活到三十歲之后。
無非是獲得了續命之法后究竟能不能如愿的問題。
至于那種事情……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今日多謝小白姑娘開導,在下不勝感激。”
“若是想謝我,就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久一些!”
“盡力而為。”
方士拱手。
只道活得長久,少女便能多獲得一些紫氣。
雖然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所謂紫氣究竟是什么。
但少女也從未解釋過。
眼看著日漸中移,便打算先解決了午膳。
與小白先后步入正堂,卻見正堂中正站著穿著艷麗衣裙的掌柜。
齋娘昨夜受了很重的傷。
只是如今看來,卻是完全好了的樣子。
那張面孔恢復了往日風韻。
身側的少女卻是不禁冷哼一聲。
“方兄還是切莫對她有什么期待的好,不過是以幻術遮蓋住原本容貌而已。”
“是幻術啊……”
再看那張成熟的面容,卻是覺得有些可惜。
只是齋娘并未察覺到方士已經入了正堂。
同時方士也在進入正堂的瞬間,被小白遮擋著半個身子拉到墻角。
方士正覺得奇怪,想發生詢問一些什么,卻被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
“噓聲,看見那邊的三個人沒有?他們都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
這是方士記憶中第二次見到修道之人。
原本以為所謂修道之人距離他很遙遠,但被方才少女一說才明白過來,修道之人或許就身處他的四周。
便如最初的時候那句話一般。
怪異之事總在身側發生,只是常人并不能看見。
而那三人卻是與方士記憶中的修道之人又有許多差別。
他們分別穿著普通的厚實衣衫,看似隨意地將齋娘圍在一個圈里。
而齋娘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那三人。
為何他們會出現在這里?
此處即將發生什么?
雖然與自己無關,但方士終究還是緊張了起來。
眼看著前方的一共四個人,方士只覺得四周嘈雜的說話聲間歇。
僅剩下那四人的對話。
“齋娘,此處幽齋差點被厲鬼攻陷一事,不知你可曾知曉?”
“妾身自然是不知道的,當日妾身早已將此處托付給一人看管,去了別處游歷一二,可誰知卻出現了如此狀況,實在是讓妾身痛惜……”齋娘的聲音依舊如昨夜那般沙啞,“不過那人只是凡人,還望三位道友切莫責難于他。”
“自然是不會責難于他的,倒是齋娘……你當真以為背地里謀算的東西我等不知?”
其中一人冷笑。
卻是一把攥著齋娘的手。
齋娘臉上流露出驚慌之色,似乎是說了一些什么。
而另外一人卻只是搖頭。
接下來他們口中所說的一切,都已經聽不清楚了。
耳畔客人們嘈雜的聲音終究是蓋過了四人談話。
只是不知何時,齋娘卻是被那三個普通人裝扮的修道者帶走。
根本沒用絲毫違和的感覺,似乎融入了天地一般。
一直到有人招呼著掌柜結賬,才有人發現齋娘已經不在此處。
“這到底是怎么……”
“方兄怕是不知道,幽齋一直隸屬某個修仙門派,齋娘觸犯了一些禁律,自然要受到處罰。”
少女眼見這一幕,卻是兩眼微瞇,露出了笑容。
她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會發生這件事情。
方士問及此處會變得如何。
便答此地只會換一個主人。
幽齋之主,向來都是修仙門派中指定。
至于齋娘會如何……
卻是誰也不清楚。
“不過那妖蛇終究是曾經的幽齋之主,就算不會死……至少也得褪一層皮了吧,反正是不會再回來了。”
“原來如此……”
“方兄似乎是有些失望?”
“這……自然是有一些的,不過如今想來,在下是否會被那些修道之人尋上?”
方士心中卻是有些緊張。
自己好歹是看管了七日的幽齋,也不知道那傳說中修仙門派會不會降罪于他。
雖然小白說了那些修仙之人心胸寬廣,不會降罪于凡人。
但他終究是被自己嚇著了。
此處……似乎也變得不再是一個長久入住的地方。
……
不知其名的客棧里,終究是少了些什么。
那個以妾身自稱的妖艷掌柜不再。
于風雨飄搖之際,又不知從何處迎來了新主人。
店里的伙計自然不會有什么怨言,只要付得起工錢,哪里還管得著替誰干活。
本是無名的客棧被新主人換上了牌匾,起了名字。
十二齋。
雖不知其意,但起了名字終究又多了些客人的。
各處變化中,也有人察覺到此間又少了一人。
這件事情卻是一度被人所知。
但也很快被其他流言淹沒。
那位被天書選中的書生換了住所。
至于換到了何處,卻是無人知曉。
背著行李的方士走在街上,用斗笠蒙住半張臉。
身側跟著一個小姑娘,如此二人倒也時常惹來異樣的目光。
“方兄,不知接下來如何打算?已是入秋,露宿街頭似乎有些欠妥。”
“小白姑娘又是住在何處?”
“自然是天下各處!”身側素裙少女嫣然一笑,“只消我招手,又有哪位公子不愿迎我入閣?”
“哈……”
……
夜。
風緊。
月下老人。
拖著傴僂的身軀走在街道上。
四野無人,唯獨忽明忽暗的長明燈燭指引著前方。
路的盡處,是一間客棧。
牌匾上整齊地烙印著三個字:十二齋。
正門半開著,從中透著一陣幽幽藍色火光。
老人站在不遠處四下張望著,最終還是邁入其中。
眼看柜臺前佇立一人,起初驚呼,但最終還是一聲輕嘆。
“入了十二幽齋,便算是定了因果……這位老人家可是做了決定?”似男非女的聲音響起。
“不錯,還請將我送入冥界。”
“不入輪回?”
“尚有不甘之事,何以入得了輪回。”
老人苦笑。
已經走近那賬臺。
“既然如此……何不說出姓名?”
“姓周……”
……
(幽齋十二月夜·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