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泊彥在九州書院從十三歲的末了到十四歲。按照九州書院的慣例，學子畢業以前需要在外游學半年，然后著一本書，類似于現代的畢業論文。

　　游學是真正的行萬里路，三五成群，從本國再到鄰國，而后折回。

　　歡愉總是短暫，無常才是尋常。

　　荀素東與李泊玥的婚約本來是要履行了，卻因為慣例的游學有了些變數。夫子本計劃著讓荀素東先行成婚再去游學，荀素東不知哪里來得倔強，決定暫緩婚約，先完成游學。為此，李丞相和荀夫子對他都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

　　李泊玥便哭哭啼啼得專程來九州書院看荀素東。當然名義上還是來看李泊彥的。

　　“你整日坐在我這里，也不說話，就是唉聲嘆氣。你當真是來看我的？”李泊彥故意說了幾句風涼話。

　　李泊玥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你不知道我傷神的是什么事情么？”

　　“你傷神有什么用？嘆氣又有何用？你家那個自己要先出去吃一趟的苦頭，方覺得自己成為了真男人。”李泊彥翻看著《漢書地理志》，抱著出去環游世界的心情，打算提前做一些攻略。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細細摘抄一些筆記。不過是，先去哪里，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

　　“可惜是沒有相機啊。”李泊彥喃喃自語。

　　李泊玥把她的書撂下，“你自己在嘀咕些什么？”

　　“你因男人傷神還要帶上我跟你一起？”李泊彥搶過書。“出門不遠，就是三弟的臥室，像是我攔著你一樣，你大可自己過去。他一定是歡迎你的。”

　　李泊玥氣鼓鼓得拖著腮幫子，“我才不要去找他。他是世間最絕情的人了。”

　　李泊彥把書夾在胳膊與軀體之間，拿起小抄，又拿起桌子上的一疊蜜餞。“那我這屋子留給你，我去找個清靜的去處。”

　　“哎呀！你給我回來！”李泊玥氣急敗壞得追了上來。

　　正在門口的位置與荀素東撞了個滿懷。兩人相視沉默了許久。荀素東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突然作了一揖。李泊玥也窘迫得福了福身子。

　　李泊彥見狀，正好躲個清靜。

　　“我們隨處走走？”荀素東小心翼翼得說。

　　“你杵在門口做什么？”李泊玥誠心刁難荀素東。

　　荀素東回答，“我想來看看你。”這話說得直接，倒是荀素東往日的做派。李泊玥咬著嘴唇又說，“前幾日不見你來看我。我到這九州書院幾日了？你是不知道？”

　　“我知道。怕你生氣，便不敢來。”

　　“哦，我生氣，你就不敢來。那今日怎么就敢來了？我生你一輩子的氣，你就一輩子不敢來看我？”李泊玥好似倒豆子一般，數落了荀素東好一會兒。

　　荀素東卻跟享受一般，慢慢聽她數落。吵架這事，最怕的就是一方激烈，一方沉默。這時候，連吵架也吵不下去了。

　　“我不理你了。”李泊玥賭氣得要關上門。

　　荀素東連忙把門推住，“這日頭正好，我們去外頭走走？”

　　后來，李泊玥半推半就得便跟著荀素東一起在九州書院逛逛。兩人說著得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瑣碎事情，但也能說上一個晌午。

　　“玥兒，你可要等著我。我只去半年，半年以后便回來娶你。”荀素東。

　　玥兒紅著眼眶，“我們有多久不見面了？這一見，又有半年。我真不想你走。”

　　“我回來，大概就是男子漢了。才能小心呵護你，妥善照顧你一生。”

　　玥兒忽然是有些悲傷得抬頭問他，“你可是真得喜歡我？”

　　“我自然是真得喜歡你。”荀素東堅定而惶恐得說。

　　“那你為什么不急著要娶我？”玥兒撲在他懷里。

　　荀素東牢牢得抱住她，“因為你太好了。現在的我總覺得自己還配不上擁有你。所以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好一些。”玥兒哭濕了荀素東的衣襟。

　　這頭是這樣的你儂我儂。李泊彥想著去找韓政說叨說叨，這次的行程，卻發現龐征正在與他籌謀。兩個人從天文說到地理，從地理說到先賢，而后論詩歌論文章。李泊彥躲在外頭一聽，便覺得和他們對不上節奏。

　　于是又跑去找了梁凌霄。梁凌霄也正在看《漢書地理志》。這正是一拍即合呀。李泊彥端著蜜餞，便走進了梁凌霄的房間。

　　“二弟，你怎么來了？”梁凌霄剛才還有些愁眉不展，見著李泊彥進來，頓時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

　　李泊彥說，“三弟和玥兒在我那里膩歪。我找個清靜地方，做一下攻略。”

　　“何為攻略？”

　　“攻略就是攻城掠地的簡稱啊。”

　　“哈哈！你要去攻哪里？掠哪里？”

　　“大哥！如此大事，你我得好好謀劃謀劃。接下來的半年，要攻何處，掠何處？”李泊彥覺著梁凌霄甚是對自己的胃口，便隨意得席地一坐。兩人對著一本書，摘抄了不少地方，說到興趣之處，還激烈討論一番。兩人聊到興頭上，素昔小姐忽然推門進來，“哦，怕是擾了你們的興致？”

　　梁凌霄笑著說，“小老婆你不要走，與我們共同討論一下。回來你要什么禮物，我一件件帶給你。”素昔小姐放下手里的一個包裹，轉身便要走，“我小女子，只有些婦孺之見。你們慢慢討論，我就不在此處討嫌。”

　　“好端端的，鬧什么脾氣？”梁凌霄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荀素昔身邊拉住她。

　　李泊彥立即識相得說，“蜜餞都吃完了，還是不解饞呢！我會房里拿些。嫂子，大哥你們慢慢聊。”說完就端著自己的書、筆記和盤子，麻溜得跑出去。李泊彥走到門外頭，就想著今日，怕是只能跟龐征、韓政去討論些先賢名仕、詩詞歌賦了。

　　梁凌霄從后頭抱住荀素昔，“小老婆，是我要走，你便不高興？”

　　荀素昔去掰他的手，雙手也被死死扣住。“你再這樣無禮，我可要喊人了。”

　　梁凌霄對著她的耳朵，呼吸的氣息灌倒了荀素昔的耳朵里，弄得她渾身發顫，“你只管喊人。”

　　荀素昔也不喊人也不掰他，“你今后不準再喊我小老婆。”

　　“為什么不準喊？我偏要叫你小老婆。”

　　“鄉野之人才喊小老婆。將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我叫你大老婆！”梁凌霄一笑，立即改了口。還偷偷親了一口荀素昔白凈的臉蛋。荀素昔連忙去摸著自己的臉，梁凌霄這才放手，往后退了兩步。

　　荀素昔沉默了一會兒，便也作罷。要是再去追他，怕更加糾纏不清楚了。于是荀素昔坐下，拆開那個她拿來的包裹，里頭是兩件棉衣，一雙靴子。

　　“這半年，你們怕是要去一些陰冷的地方，我做了兩件棉衣讓你路上帶著。還納了一雙靴子，做工雖然不及宮人，但是保暖定是好的。”荀素昔說著，便是心頭的苦悶涌到了臉上。

　　梁凌霄坐下來，看著荀素昔的手，上面布著一些點點的血漬，頗為心疼。“辛苦你了。”

　　“說什么傻話。你們每日讀書，我平日卻閑得很。正好趁著你們要走之前，趕著做一些東西，好你路上帶著。吃食之類的，怕要壞了，還是做兩件衣裳給你，你好隨身穿著。”荀素昔說。

　　梁凌霄便抱著荀素昔，“你這樣好，我怎能遇上你。”

　　荀素昔便問他，“這次游學，你和誰分到一組？”

　　“是二弟和韓政。”

　　荀素昔一驚，“彥弟和你一組？”

　　“是的。怎么了？梁凌霄問她。

　　她搖搖頭，“你們一組甚好。彥弟會些武功，又聰明機警；韓政穩重，處事不驚。路上你們三人好有個照應。”

　　梁凌霄轉身去拿了一個東西，走到荀素昔跟前，“這是我母妃給我的，說是贈予我將來的妻子。”荀素昔看著，是一個鐲子，雖然不是上陳的玉，但也醇厚瑩潤，看上去有很多年份了。

　　“這是我母妃的母親留給她的。我母妃可惜沒有女兒，便要留給將來的兒媳。”梁凌霄說著便給荀素昔帶上。荀素昔看著玉鐲子出神了很久，她若有所思得說，“替我謝謝趙妃。”

　　而后她牽著梁凌霄的手，“這一去就是半年，你回來還是與此刻一樣的真心？”

　　梁凌霄一愣，然后揚起嘴角說，“自然！”

　　多愁善感的荀素昔又問，“這次一道游學的兩人，你覺得還滿意？”

　　“問這個做什么？”梁凌霄有些困惑。

　　“哦，沒什么。若是心里有更想一起游學的人，我想著，我能替你跟爹爹說一下。”荀素昔忙把話圓回來。

　　梁凌霄覺得荀素昔是舍不得自己，這會兒便有些慌不擇言。摸著她的頭發，安撫到，“小老婆，你別難過，我只是去半年，半年以后便回來。況且只是游學，也不是打仗，你不要怕。現在是四肢健全的走，回來也是四肢健全的回來。”

　　“你覺得彥弟如何？”荀素昔還是忍不住問。

　　梁凌霄仔細一想，而后淺淺得笑了，這笑容不太經意，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彥弟啊？不知怎么說。”

　　“不知如何說，也總該是有一些一閃念的想法。不然在你腦海里，他只是李泊彥這三個字么？沒有一些個詞語？”荀素昔追問。

　　梁凌霄說，“哦。那我再想想。”荀素昔翹首以盼得等著他的回答，心好像是吊到了嗓子眼。

　　“大概是聰敏、古怪、美貌吧！”梁凌霄說完，好像是如釋重負了。

　　“古怪何解？美貌又是何解？形容一個男子美貌，我都未曾聽過。”荀素昔擰著手中的絹子，嚴肅得看著梁凌霄。

　　梁凌霄微微一歪腦袋，“古怪是說，與一般人不同。說話、做事、見解總是與大家不同。所以人就有趣。若這人是一個個木頭，有的經過魯班之手，再精致討巧，也只是木頭，只是有的人是朽木、有的人是花梨木、有的人是紫檀木。但是二弟的不同，不是木頭之間的不同，而是有些不著邊的慈悲心與天馬行空的想法吧。”

　　荀素昔忽然得感覺到了一絲落寞，而后又問，“美貌呢？這男子模樣怕是用俊美更合適吧。”荀素昔的落幕，梁凌霄并未察覺，只是繼續著自己的話題。

　　“說不上來。上次二弟的女裝你是見過的。后來也是奇怪，每每二弟出現在我眼前，我總想起他的女裝，有時候便會想，他是不是個女子，故意扮成了男裝？”梁凌霄說著，眼里有些放光。

　　荀素昔看著他的眼睛，“若彥弟，真是，真是個女子呢？”

　　“哈哈哈！小老婆。你可不要亂說！公主與他現在是有正經婚事的！若是個女子，怕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吧！”梁凌霄完全沒將此話放在心上。荀素昔也不再問，只是心里好像是壓了一個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