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蘭被放出來了，準確的說，在杜小風初中畢業之前就被從監獄放出來了，警方調查過，孟雨蘭其實是受害者，這一切全都在那個宋校長的逼迫下進行的，孟雨蘭不但應該放出來，而且還應該向宋校長索賠，這是她應該得到，警方也同情她，愿意幫她。

　　但是孟雨蘭卻并沒有這么做，她知道這都是自己的選擇，她其實在心里早就知道會有這種后果了，但是一想在當時那個艱難的時候宋校長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拿出四十萬塊錢，雖然是拿自己做交易，孟雨蘭還是對他很感激。

　　畢竟，那四十萬塊錢救了自己的母親。

　　而且如今宋校長已經因涉嫌貪污等多項罪名鋃鐺入獄，聽說還有著被槍斃的可能，就算結果再好也是終身監禁，孟雨蘭再給他加上一項罪名又有什么意思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孟雨蘭選擇了放過他。

　　但是這在周圍人眼里可就不一樣了，那些不知事情真相的人總是找機會嘲諷她。

　　說她沒有貞潔，沒有師德，品行不端正……說什么的都有，但是孟雨蘭不去反駁，她知道，越是對這些人反駁，別人就越信以為真了。

　　孟雨蘭為了避嫌，從原先的小區搬到了一個破舊的公寓里，這里住的大都是外來打工者，早出晚歸，沒人會在意這個落魄的老師。

　　就這樣，孟雨蘭在這里待了近兩年，其間，孟雨蘭的母親因為沒有錢再去做糖尿病透析，最后血液堵塞，暈倒之后就再也沒有起來過，孟雨蘭悲痛欲絕，但是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嗎？孟雨蘭強打起精神，一個人在這里住下了。

　　當杜小風和林慧然出現在這所公寓的時候已經距離高考還有650天了。

　　這是一個冬季的早晨，冷風呼嘯著卷過對面馬路的垃圾桶，將那垃圾桶里硬邦邦的垃圾卷到地面上散落開，然后再由路過此地的穿著厚厚熒光服環衛衛工撿起，塞進垃圾桶里。

　　公寓的門口很窄，像一個長滿青苔的小巷的入口，里面一扇扇近乎全部生銹的鐵門整齊的排列在兩邊，像一條詭異的隧道，延伸向那看不見的深處。

　　寒冬時節，每家每戶都大門緊閉，路上也很少見個行人，杜小風和林慧然找了近半個小時才在一個生銹的墨綠色鐵門前站住，有人告訴他們，孟雨蘭就住在這里。

　　看著這扇門，林慧然長長的嘆了口氣，沒想到曾經那位因杜小風犯錯誤而經常訓斥自己的孟老師會落的這般地步，孟雨蘭比她年輕，按理說也到了該收獲幸福和事業的年紀了，可是兩年前那突如其來的一切，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林慧然讓杜小風跟在她身后別說話，她才走到那扇門的臺階上敲了幾下。

　　鐵門發出咚咚的聲音，像站在沉悶的地窖門口，感受著來自地底的氣息。

　　吱嘎～

　　“孟老師，好久不見??？”鐵門打開的下一刻，林慧然就微笑著說道。

　　隨后，從鐵門里面走出一個人來。

　　出現在林慧然面前的是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子，女子皮膚還是白色，卻平添了幾分暗淡，那黑色的長頭發卷曲而肆意散落在脖頸之后，像一個早晨起來未洗頭的老婦人。

　　孟雨蘭標志性的的眼鏡不知何時已經摘掉了，露出一雙略顯傾頹的目光，她抬起頭，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人。

　　“哦……”孟雨蘭先是一愣，轉而眨眨眼，盯著林慧然看了半晌，才猛然驚呼道：”林老師！……請……請進……”

　　孟雨蘭連忙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慧然也不多說什么，朝她笑笑，拉著杜小風的手走進了屋子。

　　“杜小風？”看到林慧然身后那張熟悉而又成熟許多的面孔，孟雨蘭發出一聲輕微的驚異。

　　走進屋子，給杜小風的第一感覺就是小，然后就是亂。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內擺放著一個電視機和一個冰箱加櫥柜，剩下的，都是些雜亂的小物品和一些從未拆開過的紙質箱子，箱子上落滿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動了，看過去非常的不起眼。

　　孟雨蘭給林慧然和杜小風搬過來兩張板凳，在一個折疊塑料桌上放上兩杯水，這就算是招待客人了。

　　林慧然看她還要忙，連忙拉住她，搖搖頭，而后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小聲的說著一些話，杜小風在桌子的另一邊聽不真切，孟雨蘭一直低著頭，杜小風只聽見了中間的幾句話。

　　“…………”

　　“……是這樣的，我見你最近這日子過得挺艱辛的，我就尋思幫幫你，但是也不好開口，這不，正好，我兒子需要一位家教老師來補習，我知道這孩子挺調皮的，但是，如果您不嫌麻煩的話就留下吧？算是我們互相幫忙……”林慧然口氣很溫和，她對孟雨蘭善意的笑笑，而后叢懷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

　　看那信封的厚度，里面少說也得有三四萬元。

　　“這怎么好意思呢……”孟雨蘭說歸說，眼神卻一直待在那信封上。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過這么多的錢了，一直以來，她都在為別人做些手工活度日，日子十分艱辛。

　　而這些，林慧然來之前就都打聽過了。

　　林慧然見她猶豫，把信封直接塞進她的手里，握著孟雨蘭的手輕聲道：”說句心里話，雨蘭啊，你可是著名的師范大學畢業的老師，你可得振作起來……有些話我也不好去開口，但是你得知道還有千千萬萬的學生等著你去教呢，別倒在這學校爬不起來了，你還年輕！”

　　林慧然的話似乎驚起了孟雨蘭兩年多不起的波瀾，她沉默一會兒，接過林慧然手中的信封，點頭道：“謝謝，林老師，我心里有數……”

　　林慧然松了一口氣，她給孟雨蘭一個欣慰的眼神，而后拉過對面的杜小風說道：“嗯……那我就不多說了……這孩子……”

　　“就交給我吧……”孟雨蘭終于抬起頭來，露出了一絲微笑。

　　“哎呦，那可太感謝了！”林慧然很高興，至少，孟雨蘭沒有拒絕她。

　　“說感謝地應該是我……”孟雨蘭朝著林慧然點一下頭，目光隨即轉向杜小風。

　　林慧然會心的對杜小風一笑，轉而向門外走去：“小風，跟你孟老師好好學，別再調皮搗蛋惹你老師生氣了！”

　　“知道了媽……”杜小風第一次開口。

　　………………

　　林慧然走后五分鐘，杜小風似乎覺得過意不去，畢竟，這是杜小風主動來找孟雨蘭的，他不是無緣無故的找孟雨蘭，而是為了學習，帶有目的性。

　　“老師，你別怪我，我知道這樣打擾你不好，但我想考大學，我……”杜小風看著坐在桌前沉默了五分鐘的孟雨蘭，終于主動開口了。

　　孟雨蘭目光終于轉向他，看著臉色成熟了許多，個子也高了許多的杜小風微笑道：“我了解，杜小風，這時候還有你這么一個學生會記得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介意呢？”

　　孟雨蘭說話比以前柔和了許多，這話說的杜小風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你呀，現在知道用功還不晚……”孟雨蘭站起來走到杜小風面前：“你也走吧！”

　　“??？老師，你不要我了？”杜小風驚訝道。

　　孟雨蘭搖搖頭，卻繼續和善的笑道：“我是說你明天再來吧，讓我想想高中生怎么教，我還沒當過高中老師呢！”

　　孟雨蘭終于對外人敞開了心扉，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長久的和別人說過話了。

　　杜小風的到來，像是她孤獨之中的一陣清風，讓人醒來……

　　就這樣，杜小風開始跟隨孟雨蘭學習高中知識，杜小風白天在學校上新課，跟著月瑤補習，晚上就不去學校上晚自習，而是去孟雨蘭家中聽孟雨蘭給他專門講課。

　　杜小風在這樣單調的日子里度過了400天。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堅持下來的，一年多的時間，一直到高三的那年年初，杜小風竟然從未間斷。

　　………………

　　高中的日子過得是最快的，可誰能擋得住時光的步伐呢？

　　那是一個深秋，冷風如此清晰，卻上演了一場迷一般的別離。

　　杜小風像往常一樣下午去孟雨蘭的家，可是站在門外杜小風敲了很多下卻沒有響應，他低下頭去，想看看是不是門栓壞了，可是他卻發現腳下的窄窄臺階摞了一沓舊黃的本子，在本子的最上方還用半截紅磚壓了一個信封，杜小風把信封抽出來，看到了下面一段文字。

　　杜小風同學:

　　當你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坐上去南方的火車了。

　　想起這四百天的經過，還真讓人不敢相信呢，誰能知道以前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能安安穩穩的跟我學習一年多呢？

　　杜小風，謝謝你的到來，謝謝你在我孤獨的時候還能想起我，也謝謝你媽媽對我的幫助，也許我只是你人生中一個名聲很壞的老師，但是能遇見你這樣一個“神奇古怪”的學生，真是我的幸運。

　　老師以前對你很嚴，希望你別介意，我以為那樣才能教出好學生，但是看你現在的表現，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錯的。

　　學生不一定全要埋頭去學習，有了自己真正所愛的興趣，或許才是開啟學習的另一把鑰匙。

　　老師其實還想多告訴你一些事情，但是意義似乎都不大了，那不如就不要講了吧，記在心里就好。

　　好了，我要走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尋找自己的夢想。

　　你現在學的也差不多了，再教下去效果也不大，但是你也好好好鞏固，別偷懶……

　　這是我高中時代的筆記，雖然有些破舊，但或許對你有幫助。

　　最后，盼望你能追尋著自己的夢想前進，祝你高考成功，去一個你想去的大學。

　　孟雨蘭留言

　　漂亮的筆跡，干凈整潔的紙張，杜小風呆呆的看著，內心卻無比的冷清。

　　他看著這段文字，腦海中不斷閃現著所有和孟雨蘭有關的畫面。

　　記得有一次，杜小風和孟雨蘭兩人聊起了夢想。

　　“杜小風，你有夢想嗎？”

　　“我現在只想考上大學，還沒想太多。”

　　“但我覺得你聲音其實也很好聽，不如真的去當音樂家吧？”

　　“也許吧……老師，你也有夢想嗎？”

　　“我？……”

　　“老師其實也有一個很大的夢想，我想成為國家級優秀教師，我要教出最好的學生，就像是我當年的老師對我說的那樣……”

　　“那……祝你成功，老師！”

　　“謝謝……”

　　杜小風又想起了有一次孟雨蘭不知何時而淚流的場景。

　　杜小風：“老師，我聽說你的事了，但你不要難過，事情總會過去的，你不是教過我一首巴金的詩嗎？上面說，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杜小風：“老師，我給你唱首歌吧？你不是說我的聲音很好聽嗎？”

　　………………

　　孟雨蘭擦干眼淚：“嗯，會過去的?！?p>　　孟雨蘭：“孩子，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音樂家……”

　　杜小風：“我也相信你，老師，別放棄……”

　　………………

　　孟雨蘭：“我能給你寫首歌詞嗎？以后等你會作曲的時候再把它送給我？就當是老師一個請求吧……”

　　杜小風：“好啊，老師是教語文的，寫的一定比我好！”

　　孟雨蘭：“但你現在可能看不懂……”

　　“我以后會明白的……”

　　以后，是未來嗎？誰知道呢？

　　杜小風沒有想過，他站在孟雨蘭旁邊，靜靜的看著孟雨蘭寫下那一段含義深刻的話，雖然，他現在不懂。

　　《如果不黑色》

　　樂器：長笛，薩克斯管，鋼琴

　　風格：低沉的，哀婉的

　　作詞：孟雨蘭

　　作曲：杜小風

　?。模┖谝?，給繁華城市籠上墨

　　角色，花紅酒綠里藏著

　　我忍著，虛偽下掩埋的做作

　　看不到，路燈下晃過的施舍（漸慢）

　?。ǜ呦遥┒緪?，誰心里都有著

　　厭惡，別表現在臉色

　　（長直調）眼前太黑暗

　　太猙獰著生活

　　我們到底有什么過錯？

　　開始奢望快樂？

　　如果這一切都重來過

　　那我們會是什么結果？

　　如果不拐入黑暗巷落……

　　我會有另外選擇。

　　………………

　　你生命中有些人，是光與火中的水，會在你的某段人生造成頃刻間一點閃亮，然后換來一片白色的霧云，就算花費一生，也捏不成原來的樣子。

　　也有些人，卻是出現在你生命里剛好的琴音，哪怕此后天各一方，陌路無緣，也始終會有一個聲音，回蕩在你心底。

　　孟雨蘭只是杜小風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也許未來有一天杜小風不會再去記起，但至少，有一首歌還在陪著她。

　　而杜小風卻是孟雨蘭人中的那個琴音，孟雨蘭會一直記著這個讓她畢生難忘的調皮學生，雖然對杜小風來說這只是人生中一個重音符……

　　冰冷蔓延上有裂紋的舊窗戶，會聽見咔嚓咔嚓的輕響。透過那毛玻璃，好像還能看見里面一個靠墻的火爐。這小屋內，永遠有那么一點火光驅散著黑暗中的寒氣，在杜小風的視線里，永遠永遠的停留，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