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林果幫著收拾了碗筷，又給借來的老黃牛喂了清水干草，轉回屋子，聽聞林胡氏和姑奶奶在聊天，原來姑奶奶當初也是不同意這門婚事的。

　　有意把小姨說給下河村一戶條件還不錯的人家，兩家的老頭時常一起進山里采藥，宋老頭死后對自家也多有照顧，家里的小兒子和小姨年歲也相當，早就有意結成親家，只等孩子大了再提此事。

　　誰知小姨卻和那貨郎生了情愫，死活不聽勸，家里人怕鬧開了惹人閑話，特意去鎮上打聽了情況，兩家通了氣，肖家還算懂事，請了媒婆上門，彩禮聘金一樣不少，這才吧小姨嫁進了肖家。

　　成親那日也是大紅的花轎，惹的村里好些羨慕，都說小姨命好，嫁到鎮上享福去了，這才五六年的光景就成了這樣，受了欺負也不跟家里人說。

　　林胡氏勸道，春曉現在怕是也后悔了，當初沒聽家里的勸，嫁了那樣的人家，自己選的，再苦再難也要堅持挺著，不給家里說也是不想你們為她操心，懂事著呢。

　　林果聽了幾耳朵，回了自己屋子，可不是么，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啊，不過今天看著全家人同仇敵愾的樣子，心里還是熱乎乎的，小姨若是知道了想必也會堅強一些吧，這個時代本來就很難了，對女人就更難了。

　　她能理解，嫁做他人婦，挨了欺負，受了罪，總想著熬著忍著，總有一天能熬出頭，著就是這個時代女人的通病吧，不過也挺佩服小姨，能嫁給自己當初喜歡的人，這也算是自由戀愛了吧，只是如今愛人變了，心里不知有多痛苦難熬。

　　此時肖家的小院子里，宋春曉捂著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子，緊緊抱著肖荷花跪坐在初春冰涼的石板上，面前居高臨下的站著母女兩個，還好這一巴掌是打在自己臉上，若是打在小荷臉上還不知怎么疼呢。

　　起身把肖荷花護在身后，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道“大嫂又要如何，哪里又不順你的意了，上來就動手。”

　　對面的婦人三十多歲，身材矮胖，一身顏色鮮亮的絲綿袍子裹在身上，更顯得粗壯了許多，黝黑的皮膚，吊梢眼，牽著的姑娘十三四歲，也是矮胖的身材，黑臉蛋，小鼻子小眼擠在大臉盤上，肉呼呼的手指著宋春曉身后的肖荷花。

　　“她偷我家的點心吃，我娘教訓她怎么了。”話落又要上前拉扯荷花。

　　宋春曉上前一步擋開了，“小荷也是姓肖的，那點心也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年禮，何時就成了你家的了？”

　　“喲，不得了啦，養了個手腳不干凈的賠錢貨，你還有理了，回了趟娘家腰桿硬了啊，她喊我一聲大娘，做錯了事我教訓她也是應該，你給我起開。”上前就要伸手打人。

　　宋春曉死死護住高聲道“娘啊，你快出來看看，大嫂要打死你孫女了。”

　　屋子里傳來肖老太太的喊聲“都吵吵啥，屁大點事也要死要活的，嚷的街坊四鄰看笑話，臉上有光咋的，老大媳婦你不害臊，多大能耐跟自家侄女動手。”

　　老大媳婦冷哼一聲“娘的心可偏到咯吱窩里去了，不就過年得了宋家兩塊料子幾包點心，這就說不得動不得了，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你懂個屁，老大快把你媳婦帶一邊去，吵的我頭疼。”

　　門簾掀開，肖老大蹬蹬的帶著媳婦姑娘進了屋，宋春曉牽著肖荷花正要離開，屋子里就傳來肖老太太尖利刺耳的喊聲，“老二家的，不看看什么時候了，還磨蹭啥呢，等老二和我乖孫回來，沒有熱湯飯，仔細你的皮。”

　　荷花扯了扯宋春曉的袖子道“娘，我沒偷吃，點心是回來那日果兒表姐給我，讓我路上吃的，我沒舍得，一直留著，今日桃花姐來屋里要我的衣裳，翻出來了，說是我偷的。”

　　“娘知道，荷花是好孩子，衣裳給了就給了吧，改日娘給你做更好的。”

　　母女兩進了廚房，廚房里的婆子抬頭看了宋春曉一眼，嘆了口氣道“又挨打了，總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孩子也跟著受罪，你該跟老二說道說道，有他護著總歸好些。”

　　遞了塊冰帕子給宋春曉“快敷一敷吧，菜我都拾掇好了，就先回了，你也別總是那么倔，吃虧的還不是你們娘倆，溫柔小意的把自家相公哄好了，他自然向著你，你也少受些罪。”

　　宋春曉苦笑著點點頭，謝過了婆子，接過帕子蓋在臉色，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她心里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相公是自己選的，初相識被他風趣幽默的言辭吸引，后被他體貼大方的性格牽動，不顧家人反對，一心想要嫁他。

　　他帶著媒婆上門求親那日，是自己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心愿得償，能跟自己喜歡的人相守一輩子，便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最幸福的女子了。

　　成親初時，即便每日風里來雨里去的跟著他走街串巷的賣貨，卻也覺得每日生活在蜜里一般，婆婆刁難，嫂嫂兇悍，但有他的安慰和體貼，受再多委屈也覺得值得。

　　女兒出生時，他也是歡喜無比，真心疼愛的，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開了鋪子，買了院子，本該一家人歡歡喜喜越過越好，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在對自己體貼安慰，少言寡語起來。

　　從開始的體貼，到后來的不聞不問，再到現在看見母女兩個就搖頭直說晦氣，宋春曉努力的回憶，這一切都是從三年前自己小產，大夫說怕是再難有身孕開始的。

　　不能再為肖家傳香火，宋春曉的心里也是內疚的，不就是多做點活計，多受點委屈嗎，誰叫自己身子不爭氣，也沒什么好怨怪的，累的狠了也恨過，罵過，怪自己命不好，卻從沒后悔嫁給他。

　　如今一日一日的熬下來，心里早就不恨了，別說再讓自己去溫柔小意的討他歡心，多看一眼，都覺得心里難過，從失望，到絕望在到如今已經麻木了。

　　只可憐閨女要跟著自己受這樣的罪，那日好容易鼓足了勇氣，有了借口趁著過年的時機回家里瞧瞧，知道有親戚來投靠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才一年多的時間，就起了新院子，帶著全家人都過上了好日子。

　　晚飯的時候，肖二郎瞧見宋春曉紅腫的臉頰，什么也沒說，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老太太破天荒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宋春曉碗里，惹得老大媳婦怪聲怪氣的冷嘲幾聲。

　　老太太也不理她，“親家家里如今光景好吧，我看回的禮都不賴，做什么營生了？”

　　宋春曉埋頭吃飯“我沒問，來回路程遠，吃了飯就回來了。”

　　老太太啪的拍了筷子，“就知道吃，二郎每日辛苦奔波，你也不知道搭把手，你家里光景好了，合該幫襯一把，當初若不是二郎點頭，你能進了我肖家的門。”

　　又罵罵咧咧的說了幾句，眼看著桌上的葷菜快被吃光了，才舉起筷子吃起飯來。

　　宋春曉飯還沒吃完就被肖二郎拉著近了書房，伸手要摸她的臉頰，被宋春曉扭著身子躲開了，肖二郎訕訕的收回了手，坐在書桌后說道。

　　“咱們是小輩，你順著點娘的意思，自己也少受些罪。”

　　宋春曉記不得上一次他這樣好聲好氣的跟自己說話是什么時候了，知道這一家子都是什么性情，拉了拉衣服也坐了下來。

　　“我家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靠天吃飯地里刨食的，能有什么好光景。”

　　肖二郎想了想也是，想問的話一時也問不出口了，“那你去吧，我要算賬了。”話落在也不再春曉一眼。

　　宋春曉也不在意，起身出了書房，飯廳里還堆著碗碟等著收拾，嘆了口氣，裹了裹單薄的衣裳往飯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