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年察覺出姚重華的異樣,有心想要說些動聽之語,但那些濟世為懷,家國天下的話太過違背本心,嘟囔了半天,硬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二人相對無言,一個是心系蒼生的九州舊主,而另一個是只圖安穩生死未知的不入流殺手。姚重華有心想改變眼前這年輕人的觀點,可卻不知怎么開口,這年輕人的想法本沒錯,但若無那些先天下之人的努力,哪有九州當下的安穩?自我糾結了半晌,姚重華忽的笑了,還是自己陷入道德誤區啊,想當年九州暴亂,不也有許多圖安穩的百姓并肩平亂么?人,可是會變的…
姚元年見之發笑,忙問道:“先生何故發笑,小子那番話雖不高尚,但確是小子肺腑之言。”
“哈哈哈,我所笑并非為你,而是想起我那徒兒,從不會心憂天下,卻做的是救治天下之舉,本身是頑劣性子,最后卻成為九州擎柱,也許你有一天亦會改變,我不望你救民水火,只盼你能永守本心。”
“謹遵先生教誨,小子必遵本心,決不做那禍亂之人。”說到這,姚元年便好奇問道:“先生一直擔憂九州會動蕩,可小子這些年亦走過南北許多地方,雖偶有流民劫道,但還算太平,依小子愚見,先生是不是多慮了?”
姚重華眉頭緊皺,知面前這年輕人見識只留于表面,若今日不曉以利害,恐他日會被人所迷惑,一念及此,便開口說道:“昔年禹帝傳位于姒啟,九州便盛傳民之九州變為家之九州,吾雖知內情并非如此,可眾口鑠金,姒啟亦受了不少委屈,啟兒性子偏執,當這些流言愈演愈烈時,啟兒便索性頒布‘夏歷’,建立大夏王朝,正式改為家天下,這其中對錯我不便評說,可如今大夏建立已有三十余載,百姓私下卻還是以九州子民自稱,有些心懷鬼胎之輩便可能借此口實趁機作亂,而大夏王朝位高者亦不希望看到此等局面,勢必會借勢鎮壓,當下看似太平,可都在等一個契機,到那時九州可是要尸山血海啰。”
姚元年聽到這,雖不知其中內情,但知九州大勢的確如此,雖自己并不太在乎,但經此分析,心下也已通透了不少。但隨后面露疑惑之色,有心問詢,卻又不便問出口。
姚重華見他面色,知他心有疑問,便面上掛笑,以眼神鼓勵著他。
姚元年見狀,立即問道:“先生心中偏于哪邊?聽先生之言亦是懷念彼時九州,可又對那些伺機作亂之人的不屑。”
姚重華笑道:“有些事無關對錯,我只想順應天命,任九州順勢而為,可我終究是心系百姓,唉,遠沒有我師弟灑脫…”
姚元年一時語塞,舜帝的傳說在九州流傳甚廣,當年為救九黎眾人,便敢以弱冠之年刺殺金神,失敗后被困崖下結界十數載,后因緣之下破開結界,率眾抵御顓頊暴行,可以說所做之事一直以百姓為先。若說其會偏于哪邊,恐怕九州百姓沒人會信的?
二人相對無言。
天漸漸暗了下來,一輪明月慢慢升起,寒風又起,四下一片寂靜。
姚重華打破了這寂靜,站起身哈哈大笑道:“一腔熱血一代人,哪代會缺熱血人?哈哈哈,我真是庸人自擾了…”說罷,牽著姚元年的手,御風而起,向著恒山之巔飛去。
待到月亮都已隱去,姚重華漸漸放緩了速度,在這高空中,姚元年勉強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抹昏黃的燈光,雖相隔甚遠,那光雖不甚亮,可就是看得十分清楚,這光有一種滲透人心底的力量,仿佛是那久游的游子半夜歸家時慈母的那聲聲絮叨,令人不勝煩燥可心底卻溫暖如春。此時姚元年便是最幸福的人。
又過了片刻,姚重華帶著姚元年落了下來,落下的地方正是那燈亮之處。
姚元年抬頭打量,只見這燈點在一棵松樹之下,山巔雖寒風習習,可這燈卻絲毫不受影響,這燈后席地而坐著一老叟,正專心致志的泡著茶,茶香雖不濃郁,卻令有一股厚重的感覺。
姚重華見到這老叟,笑著說道:“你這小子又泡的何種香茗?”
那老叟耷拉著眼皮,看不出喜悲,倒出壺中的茶水后才開口說道:“小子得知今日姚先生到來,特泡的這壺‘莫多問’茶,祈望姚先生莫要多問啊!”
姚重華苦笑道:“現九州波濤洶涌,你小子卻叫我莫多問,你卻是強人所難了。”
“姚先生愛護百姓是眾所周知,卻不知先生哪次不是強人所難?”
“百姓乃九州根本,吾無愧于心。”
“哦,那些被先生所殺之人便是該死之人?”
“一些該死,一些卻也沒必死之理,但殺一人而能救千萬人,吾便不考慮這些了。”
“如先生一死可救千萬人呢?”
“那吾亦該死。”
“先生請飲茶。”
“飲了這杯茶便不問了,不飲。”
二人一問一答,姚元年卻也聽出了一點門道,已知眼前這老叟就是那百知童子,可九州傳言百知童子不過二八之年,而眼前之人一頭蒼老的灰白頭發,滿臉雞皮,頜下幾縷灰須,卻是九十不止。
那老叟似是會讀心一般,轉頭對姚元年說道:“這位小哥不必奇怪,小子今年的確才十六歲,或許是天機泄露太多,故變作此番模樣。”接著又對姚重華說道:“先生想問的事小子已知,只是先生對于天道之說有何見解?”
姚重華背著手踱步沉思片刻后道:“天道之說由來已久,但我是不信的,如所有事都是上天安排,那蕓蕓眾生豈非如公輸一族的機械妖獸一般,現人人有思想,上天安排只不過是甘于平庸逃避責任之輩自我安慰之說,就算有天道,如若對百姓不利,吾亦逆天而為。”
百知童子摸摸灰白的胡須,干癟著嘴角微微抬了抬,扶地而起后說道:“先生此番見解雖不是何等高見,但先生卻也是依此理而為,比許多嘴上入天地,身體懶得去的人強了太多,也罷,今日便為先生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