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后,到了封壩這天,天還沒亮,李小賢就出了門。
他來到父親的墳邊,磕了磕頭,向父親祈禱,一定要保佑封壩順利,保佑他和小虎平平安安,然后就悄悄離開了。
這次離開,他想去鎮上看看,或者去縣上走走,看看有沒有好的出路。
鎮上,李小賢轉了一圈,準備買碗粉利填填肚子。
“救我,救我,我沒有豬尾巴……”
大街口,一群人押著一個老乞丐,推推攘攘走到大街上。
“同志們,相親們,看這個老東西,假秀才,他就是好吃懶做,投機倒把的代表,昨天有人親眼看到他念洋報。”
“老東西,你認不認,你到底看了沒有。”一個漢子揪著老乞丐的破黑油領子。
“我看了,我沒有,我是撿的報紙,那是去年的報紙啊,說的是我國第一顆氫彈爆炸了,那不是洋報紙!”老乞丐極力辯解。
“嘿,剛才還說沒看,現在又說看了,這老東西誠心欺負我們不識字,大家給我打,好好割割這大尾巴。”那個漢子接著說。
一個骨瘦青年跳起來,給了老乞丐屁股一個飛腿,說了句:“看你屁股上還敢不敢長豬尾巴。”
挨了一飛腿,老乞丐趴在地上,過了半天才緩過氣來。
老乞丐,趴在地上,絕望的望著人群中一張張憤世嫉俗、迫不及待審判惡人的面孔,顫抖的嘴唇抖摟著:“救救我,救救我,我沒長豬尾巴。”
……
李小賢擠過人群,來到人群的前面,看著地上被折騰個半死的老乞丐,心里一緊,這,是馬文才,怎么辦,他會不會快要死了。
看著一大群等著割馬文才尾巴的人,李小賢不敢出聲,他想溜之大吉。
在李小賢擠過人群的那一秒,老乞丐就發現他了,見他要溜。
老乞丐哭著大吼:“救我啊,你答應要給我收尸的”。
聽到這句話,李小賢如遭雷擊,腳步緩了一下。
這一緩,被剛才那個骨瘦青年發現了,他大喊一聲:“抓住他,還有一個小豬尾巴,把他抓過來。”
李小賢被推搡到老乞丐身邊,兩個人被一群人一推一搡,一拳一腳,折騰個半死。
人群散后,馬文才彎著身子一動不動。
李小賢爬了起來,搖了兩下馬文才。
“哎呦!……嘶……嚯……”馬文才喔著嘴哼出聲。
“看來今天運氣好,不用給你收尸了。”李小賢鼻青臉腫,說話也斜拉著個嘴。
“來我送你去衛生所看一看”李小賢伸出手,準備馱起馬文才。
“不去了……不去了……,不想再挨割豬尾巴了,送我回馬蹄灣吧,落葉也該歸根了。”只剩半口氣的馬文才說話喘著粗氣。
馬蹄灣,李小賢馱著馬文才來到村口。
按著馬文才的指示,兩人來到馬蹄灣村中一處破舊的土地廟里。
“就這了,就這了。”放我下來。
李小賢輕輕把馬文才從背上梭下來。
馬文才趴在地上,摸著沾滿灰塵的廟門,哭了起來。
“爹,我回來,馬家的先人,我回來了。”
見馬文才始終趴地上,李小賢要把他扶起來。
“別扶了,腰折了。”馬文才心灰意冷。
“你等我。”說完這句,李小賢匆匆忙忙去馬少學家。
到了馬少學家,李小賢推門而入,門內三月沒見的馬少學坐在院子,不停的咳嗽,人也憔悴了許多。
“師傅,師傅,有跌打酒嗎?”
李小賢急急忙忙的說。
“小賢,你回來了,發生什么了,要跌打酒干什么?”反應過來馬少學,關心的問。
“是老乞丐,不,是文才老大爺,他被打折了腰,就在土地廟。”
“走走走,拿著木藥箱子,救人要緊。”
師徒二人匆匆趕到老乞丐家,馬少學,看了看,給馬文才涂抹了一些藥酒。
“唉,造孽啊,這都要進棺材的人了,還活不直。”馬少學嘆了又嘆。
“師傅,有這么嚴重嗎?”李小賢小聲問。
“不是腰折了,是腰骨斷了,沒指望了,別費力氣了,你好好照顧他。”馬少學道。
“師傅,玉林姐怎么樣?”李小賢試探著問。
“別提了,養了個癡女。”說完,馬少學搖搖頭,走了。
師傅走后,小賢收拾好房間,把馬文才安頓了下來。
當天,李小賢去找了趟馬軼。
來到馬軼家門口,見到馬軼正在門口做針線活。
“小螞蟻,快給找把剪刀,還有,有男人的衣服沒。”
見到李小賢突然來找自己,馬軼眉頭一皺,接著舒眉展顏,調侃道:“喲,怎么?三個月不見人,是躲新媳婦去啦!”
“下次再跟你解釋”,小賢拿起馬軼針線堆里的剪刀,留下一句話就走了。
馬軼見好不容易出現的李小賢不搭理自己,頓時就把手里的針線丟一旁。
不過沒一分鐘,又過去揀起來,拍了拍灰,說了句:“不知好歹的狗玩意。”
他剛跟我說什么,好像是有沒有男人衣服。
“這個狗男人,怎么就這么賊,難道天天偷著看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剛縫了一套衣服。”
馬軼很不滿,但還是收拾好針線,取好衣服去馬少學家。
到了馬少學家,才知道李小賢在土地廟,便又拿著衣服去了。
到了土地廟,馬軼輕輕推開門,想給李小賢一個驚喜。
只見土地廟里的破草堆上,李小賢光著膀子給爬再草堆上的馬文才整理剛剪下來的頭發。
“哎喲!賊殺的,土地公公都挨你羞死掉。”說完馬軼就趕緊退了出去。
李小賢加速整理了一下,出了廟門,問了句:“你怎么來了”。
“喏,眼瞎啊!看不見你要的衣服?”。
“還真有衣服啊,借我穿兩天,”小賢接過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不大不小,正合身。
“小螞蟻,怎么現在不放羊了?”李小賢問道。
“上個月去趕集,聽說村里也要搞斗爭,要把豬尾巴徹底割除,所以我偷偷把羊賣了,現在做些針線活,苦公分,我也是吃皇糧的人了。還有,誰稀罕你還我個臭衣裳”。
說這話的馬軼左瞄右瞄,生怕有人偷聽了去。
李小賢沒有繼續讓馬軼往下講,催著她離開了土地廟,說是有她在,兩個大男人屙屎撒尿不方便。
沒幾天,斗爭真的來到了村里,這次本是來割馬文才的,結果看馬文才癱了,李小賢就成了罪魁禍首。
接下來兩年,每每灣里有些大事件,李小賢就會被割一次尾巴,兩年李小賢都被割習慣,好在是灣里自己割,沒讓他過于難堪。
1970年冬天,農忙剛過,賴毛兒回來了。
因為識字,在回來的第二年夏天,賴毛兒當上了馬蹄灣的村主任。
玉林高興壞了,成天教著兒子叫賴毛兒。
“狗兒,叫爹,叫爹。”
馬少學臉色也紅潤了許多,只是成天和玉林商量,要不要去鎮上給賴狗換個名,因為當初是他堅定不移的給玉林兒子取名賴狗。
對于突然多出來的狗兒子,賴毛兒很是無奈,但他又很不服,索性把氣撒小賢身上。
馬蹄灣的廣場上,小賢像往常一樣被割尾巴,只是這次他被綁了起來,但他相信很快他就沒事了。
不過這次,多了個賴毛兒,這個賴毛兒,對于自己突然多出來的兒子,總是懷疑會不會和李小賢有關系。
所以這次他讓李小賢吃盡苦頭。
“李小賢,你這尾巴挺結實啊,怎么割都割不斷。”賴毛兒用藤條不停的抽打李小賢。
“光著膀子被綁在廣場上的李小賢,被打得是皮開肉綻。”他不知道這賴毛兒是發的什么瘋,滿腔的怒火想要發泄。
但賴毛兒似乎就沒有停的意思,看得在場的群眾都用手蒙住了眼睛。
“夠了,賴毛兒,你給老娘停下。”在家聽到今天是賴毛兒領頭斗爭的馬軼,闖入人群,沖進廣場中心,憤怒的看著賴毛兒。
“馬軼,你發什么瘋,我這正斗著呢。”賴毛兒想把她打發下去。
“你今天要在敢打我男人一下,老娘宰了你,不信你就試試。”馬軼狠狠盯著賴毛兒的眼睛。
“他一個外村人,什么時候成你男人了,你湊什么熱鬧?”賴毛兒看著馬軼,滿不在意的說到。
“誰說他是外村人,我再跟你說一遍,他……是……我……男人”。馬軼吐字如釘。
“你男人,你怎么證明他是你男人,你們結婚了嗎?”賴毛兒不依不饒。
馬軼沒說話,而是走過去,解下李小賢身上綁著的繩子,然后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李小賢身上,自己挺直腰板,站在廣場中心。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鄉親,大聲說到:
“馬蹄灣的鄉親們,今天我就在這和大家講清楚,李小賢不是外鄉人,他是我男人。我們雖然沒結婚,但今天,請父老鄉親們給我們做個見證,我們在這里三拜天地,我們倆都沒有父母,那我們三拜父老相親,今兒就把事給定實了……”
說完拉著李小賢對著馬蹄灣的天,對著漓江流淌過的大地和面前父老鄉親就是三個叩首。
做完這一切,馬軼盯著賴毛兒說:“這樣可以證明了么?還有賴毛兒,你別忘了,你也是個外鄉人,但馬蹄灣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