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時局風云詭譎,瞬息萬變。
時日國侵略已然開始且進一步加劇,國派不打算進行武裝斗爭,而是準備犧牲部分省份,以謀求妥協……
消息一經傳出,瞬間激起千層浪,引起民情激憤,掀起了以北平各大院校的學生及共派人士為主的南下示威團,隨后全國各地院校學生也紛紛效仿,罷課抗議,自發組成隊伍示威游行。
報紙上大塊版面刊載了《告全國民眾書》、《南下示威宣言》。
上海灘過往繁華異常的大街此時尤為蕭肅,成百上千的學生上街游行,他們高舉橫幅旗幟,慷慨激昂地喊著響亮的口號。
“堅決反對金陵國民政府的不作為政策!”
“武裝反抗日帝國侵華勢力!絕不妥協!”
朝氣蓬勃的青年們,鏗鏘有力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
他們的腰桿是挺拔的,像一棵棵白楊樹,他們的眼神清澈又堅定,似乎承載著中華民族傳承了數千年,昂揚向上而不屈的民族氣節。
由于隊伍中有許多共派份子,國派迅速下達指令采取捉捕行動,致使大批學生無力抵抗被捕入獄,不得已接受重重拷問。
魏千繁得知消息時心里一緊,她首先致電顧曉靈家中,得知她早已被父母禁足于家中,一切安好,方才稍放下心來。
自那次綁架事件過后,顧曉靈整個人都成熟沉穩了許多,卻也留下了一些心理陰影,每每攪得她不得安眠倍受折磨。每當回想起那天的經歷以及魏千繁后來的狀態,她總是不由得惶惶而焦慮。
直至魏千繁清醒過來親自給她打電話,不斷安撫她調節她的情緒,循序漸進地釋放和消除她內心的恐懼不安,逐步療愈她的心理創傷,慢慢地,顧曉靈才逐步恢復往日的朝陽神采,走出陰影的她也更為自信大方了。
后來,她不顧家人阻撓,毅然加入共派,真正成為了共派一員。
顧家夫婦生意經營得好,交際也廣,政治上的事情也頗了解一些,本來只想安份做個商人,不曾想自家閨女誓要加入政治陣營,事已至此,為保全家無虞,他們只能把她禁錮于家中,嚴防她參與各項活動。
與此同時。
魏千繁所提議的各項規劃在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備后,逐步走上正軌。皆是醫院、醫學院、藥廠、救助站等等有利于民生的決策,受到廣大群眾的擁戴。
她還翻譯了許多文章,向廣大群眾傳遞更多先進的思想理論,助推思想浪潮發展和社會變革。
這一天,杜勵紳的家中迎來了一位貴客,那人穿著樸素的長衫,腰桿挺拔,氣度不凡,周身散發著一股文人的松竹氣息。
魏千繁這才知道,原來杜勵紳家中竟還藏有秘密通道。
他們在暗室會見,杜勵紳給她簡單介紹了一下,她從未見過他對誰有過這般尊敬的態度,不由暗自思忖,在接下來的時間也對他們這個組織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文軒認真恭敬道,“不久前跟陳老先生在北平秘密見過一次,三爺盡力提供了許多協助,您此次冒險前來,定是有迫在眉睫的要事,我們洗耳恭聽,定當全力以赴?!?p> 陳乾生呷了一口茶,面色有些凝重。
他抬頭看了魏千繁一眼,認可般地點了點頭,面露贊賞道,“杜兄弟有眼光,魏小姐才華學識俱佳,行事果斷有魄力,堪當時代女性之楷模也。”
魏千繁下意識地看了杜勵紳一眼,正好撞進他滿目的柔情中。
她不禁面上一熱,垂下眼瞼道,“陳老先生過獎了。”
隨后便聽得那令她沉醉的聲音道,“內人還有許多不足之處,還望先生有空可以指點一二。”
內人?
魏千繁當場怔住,全副心神都不在他們接下來的談話中,一顆心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攪得撲通亂跳,她覺得自己心律失常快成常態了。
片刻后她才回過神來,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杜勵紳,這是他第一次在這般重要的場合、重要的人物面前承認了她,給了她最高的名分,和……承諾。
“杜兄弟資助的款項十分龐大,足以維系很長一段時間,陳某在此真誠謝過?!?p> 陳乾生略凝眉嘆氣,繼續道,“只是此次事關重大,我方上百位同志被捕入獄經受嚴刑拷打,其中包括數個骨干成員,對方意圖取得我方潛藏各部的秘密通訊名單?!?p> “如今對方重兵把守關押處,守衛深嚴,所有試圖求情救人的人皆被重點監視,所以目前我們只能按兵不動,然而時間越長風險越大,不知杜兄弟可有良策?”
杜勵紳眉頭微蹙,深知一旦名單泄露會有什么后果,不由暗中握住魏千繁的手,察覺嬌軟的小手動了動,反客為主地與他十指相扣,莫名地,心中的焦躁瞬間消了大半。
“此事我已知曉,先生放心,我會盡快處理一切相關事宜,即便身份暴露,我愿一力承擔,斬斷他們追查的路徑!另外,我會盡力想辦法及早救出被關押的同志。”
陳乾生蒼老的面容依舊凝重,炯爍的眼睛里滿含國家大義和民族氣節,他鄭重地向杜勵紳鞠了一個躬,被后者及時止住。
“先生不可,我不過是區區一介商人,利字當頭,沒有什么胸懷家國天下,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報答先生當初的救命之恩,您不必如此?!?p> 陳乾生喟嘆,“便是這般,世人也多有不及?!?p> ……
待送走陳老先生,文軒也知情識趣地走了,給兩人騰出獨處的空間。
杜勵紳把魏千繁擁入懷中,俊臉輕輕貼著她的腦袋,閉上眼睛細嗅她發間的幽香。
“你穿旗袍的樣子真美,叫人移不開眼。”總是有一絲特別的神秘的風情,如媚似惑,令人著迷而不自知。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絲沙啞,魏千繁能感受到他的疲憊,也明白適才那番談話的含義,心中不由得難受起來。
她緊緊地抱著他,“我穿大紅嫁衣的樣子更美,夫君想看嗎?”
她大膽直白的話語來得讓人猝不及防,杜勵紳愣了一下,艱難地咽了一下唾沫,摟著她的手緊了緊,聲音更加低沉沙啞了幾分。
“你……再說一遍?!?p> 氣氛瞬間變得旖旎,叫人怦然心動。
魏千繁抬頭與他對視,情意綿綿,連眉梢都洋溢著似水柔情。
“三爺,勵紳,夫君……”
他的眼睛倏然風云色變,俊臉朝她逼近,吞沒了她的話語,他一把將她橫抱起來放在案上……
她沉溺在他的鐵臂柔情里,一次次在迷霧云端里探索生命的真諦,如夢似幻,竟不知置身于人間,還是仙境。
惶惶惑惑,浮浮沉沉。
或許正如鳩摩羅什所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低低喚了一聲,“繁繁……”
她在朦朧中回應,“勵紳……”
隨后額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如蜻蜓點水,又如春風拂柳。
……
魏千繁輾轉于各處新開展的工作項目,無論是收購回來進行大改造的舊醫院,還是大力支助各大醫學院校,跟院方探討醫護人才的培養計劃,以及調整和優化教學方案,她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這樣的她無疑是個發光體,充滿魅力。
魏千繁跟他提了一下她要培養更多醫護人才,以作為戰備資源的想法,他聽后十分贊賞,撫著她的發絲直言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大膽去做,只需記住我是你最強的后盾!”
就是這么一句簡單的話語,卻遠遠勝過萬千情話,怎能不叫人心動?
她像只小貓一樣鉆進他的懷里,靠在他胸膛上傾聽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你打算怎么解救關押的人?”
他的目光沉凝下來,落在遠方,手中攥著她的手,輕輕摩挲,不答反問,“如果我娶不了你,離開這里,尋找一片凈土安度余生。嗯?繁繁……”
魏千繁的心猛地一痛,他這是……做好最壞打算了?
她正要說話,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阿大進來看到兩人緊緊相擁的畫面后立刻撇開目光,原本嚴肅的神情不禁多了一絲不自在。
“三爺,一切都準備妥當了?!?p> “收網。”
杜勵紳松開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應我。”
說罷,沒有給她任何反駁的時間,抬起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預感到一絲不妙,正要追出去,忽而枕后一痛,整個人便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時,她在一輛車里。
碼頭的風有點大,輪船的汽笛聲讓她清醒了許多,副駕駛坐著的人是阿大。
她現在更想知道發生什么事,想知道杜勵紳有什么行動,不由焦急道,“他呢?他怎么了?現在是什么狀況?”
阿大神色凝重,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爺讓我護送夫人去瑞士,待事情平定方能回來,其余的,恕小的不能說?!?p> 見魏千繁垂眸不語,他有些不安,“老太太和張媽已然到達了,一同候著夫人?!?p> 這是先斬后奏了?
魏千繁這才有些反應,她下了車,走到張媽和李氏面前,稍微安撫了一下她們,說了一番話。
阿大離遠了一段的距離,不知道母女二人說了什么,只看她們的表情便能琢磨出不對勁。
這不像是要一同啟程,更像是在道別離。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走近些,便見魏千繁向他迎面走來。
“保護好我的家人?!?p> 說罷,趁人不備,掏出一柄護身的小刀橫在脖子上,叫人大吃一驚。
她也知道以性命相要挾是多么愚蠢的行為,可架不住有效,這還得歸功于杜勵紳對她的看重。
她讓司機把她送回去,逼問了文軒,這才知道原來他早就被泄露身份了,只是國派的人為了得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一直按兵不動,這倒給了杜勵紳更多機會制造障眼法,模糊對方的視線,伺機銷毀了許多線索證據,只是這樣一來,他便成了眾矢之的……
杜勵紳將被處以槍決。
收到消息的魏千繁腦袋一片空白,盡管她知道他們做好了準備,可她怕萬一,她不敢想象。
一貫冷靜的她此刻如何也沉不住氣,正當她要去找他時,天空轟鳴一片,日軍的炸彈落下來,巨大的響聲打破了人間的寧靜。
只有租界區內是安全的。
在這兵荒馬亂的時期,她的決心卻異常堅定。
轟炸還在持續不斷,路上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開車根本行不通。
日軍開始大規模進城掃蕩,與地方軍產生激烈交火。
魏千繁繃緊所有的弦,努力克制恐懼與驚慌,與一直緊跟著她,如何也趕不走的護衛一路躲躲藏藏。
不曾想,經過一個教堂時,她遇到了寇希斯,更沒想到,一切會發生得這般突然而戲劇性。
她的護衛忙著開槍掃除不時出現的威脅,沒有人注意到有流彈正朝她飛去,寇希斯注意到的時候幾乎想都沒想便朝她撲過去。
一陣又一陣的槍聲不斷刺激著她的耳膜和心臟。
他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裙,她的腦袋里“嗡嗡”直響,淚水一滴滴砸下來。
整個世界是那么的吵鬧,她卻清晰地聽到他說著動聽的法語,清晰地感受著年輕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你與晚霞同樣溫暖,你與星光同樣浪漫。真想……跟你在塞納河……河畔,吹著風,看日出日落……”
魏千繁終是哭了出來,為這逝去的無辜生命,也為他溫柔的愛情。
一切都在這一刻成為永恒,她會將他銘記于心……
杜勵紳的罪名落了下來,迅速被重兵押守插翅難飛,當他即將被倉促地執行槍決時,突如其來的炮彈打亂了所有節奏,所有人都亂了陣腳,只有被戴上重重鐐銬的他跪在地上,挺著腰桿,神色莫測,不言不語。
不久前,文軒遣了人跟組織的人一同埋伏在四周,事發突然,他們決定不再等待,伺機迅速出動,攻破防線給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匆忙間救出杜勵紳。
得知魏千繁方面的消息,杜勵紳整個人都陰沉了下來,神色莫名駭人。
此時,他的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一顆心懸在空中,惶恐不安,只想安全把她帶回家,狠狠教訓一頓!
可當他趕到她面前,見到她滿身血污狼狽不堪的樣子時,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心軟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教訓一句。
“繁繁。”
魏千繁看見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由撲進他懷里,泣不成聲。
槍林彈雨,炮火紛飛,哀鴻遍野,人間煉獄。
淚水模糊了雙眼,朦朧中,她看到一個衣衫襤褸,杵著拐杖的人,從杜勵紳背后悄然逼近,本該沒什么特別的,可當她對上那雙兇相畢露的眼睛時,只覺毛骨悚然。
銀光一閃,待他們的人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小心!”
魏千繁驚呼,猛地拽著杜勵紳轉到他的身后,刀在那一刻沒入她的心臟部位,行兇的人被瞬間擊斃。
杜勵紳緊緊抱著她,目呲欲裂,不可置信,這一刻她似乎沒什么遺言,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她很難受,想安慰他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艱難扯出一個笑容,不希望他最后記住的,是她痛苦的模樣。
“?。。?!”
懷里的人終是咽了氣,巨大的刺激讓杜勵紳仰天狂嘯哀嚎起來,悲痛之意讓聞者為之動容。
他想過一切后果,卻唯獨沒想到她會走在他前面……

千狂兮
啊,終于結了民國篇了呢,尤其這一章真的碼字碼得我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