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心之痛在胸腔瞬間炸開來,直擊靈魂,陸漫漫從夢中驚醒,汗水浸濕了她的睡衣。
她下意識捂住心臟的位置,鮮活的跳動讓她清醒過來,萬分慶幸自己還是活生生的人。
想起跟杜勵紳在硝煙里的生死別離,一切都歷歷在目,他的神情刺痛了她的心。
如今她算是死而復生,那他呢?
是否滿懷痛苦地活在那個動蕩的時代,亦或是埋葬了對魏千繁的愛,娶妻生子度過余生?
思及此,她的心情有些復雜,但她更希望他過得開心,平安順遂。
“小倦,你說,他醒過來沒有呢?”
“你說,他醒來后會不會像我一樣記得一切呢?”
《夢回乾坤》飛到她面前,封面上多了一顆散發著幽幽綠光的寶石,正是陸漫漫作為魏千繁時得到的過關符號。
小倦:理論上是記得的。
陸漫漫思維發散,納悶道,“這么玄幻的事,他會不會懷疑自己被人下降頭了。他要是問起我可怎么好,這畢竟也是真實經歷,然而我又不能破壞規則說出來?!?p> 小倦:裝聾作??!
“……”
陸漫漫有些鬧心,可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此時此刻,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心急如焚,不論是白長曄,還是杜勵紳。
陸漫漫掏出手機,一時有些不習慣,一看時間,發現離她上一次回到現實僅僅過了一個鐘,現在是陽光熾烈的午后。
她就是在這短短的一個鐘里度過了數個月的時光,既短暫又漫長。卻始終無法摸清現實與那個世界的時間規律。
陸漫漫打開社交軟件,想給“白月光”發消息,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編輯好了又刪,刪了又重新編輯,往復數次,最終還是發送了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
元氣小陸:白教授,下午好。
沒想到,下一秒,她就收到來自“白月光”的視頻通話邀請。
猝不及防的鈴聲嚇得她手一抖,不小心掛掉了,心臟猛跳,不知道是因為期待還是緊張,或者兼而有之。
他也醒過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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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勵紳緊緊抱著懷里漸漸失去溫度的人兒,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肝腸寸斷,痛徹心扉,始終難以接受事實。
曾經說要穿嫁衣給他看的人,如同一朵嬌艷綻放的鮮花,抵不住亂世風雨的摧殘,迅速凋零萎靡。
她曾經在舞臺上有多風光,此時就有多狼狽。
他眼睜睜看著她含笑九泉,目呲欲裂,心如刀絞,陷入巨大的震驚和痛苦之中。
不曾想,心狠手辣、殺伐一生的他,也會有被人舍命保護的一日,可他竟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終究是他的大意害了她!
這剜心之痛,痛到他快無法呼吸,蔓延到五臟六腑,直達四肢百骸。
他的繁繁死得何其無辜啊,他決不會放過害死她的人!便是死了,也要將那人鞭尸百遍,火燒獸啃,挫骨揚灰!
杜勵紳在經過一番大悲以后,神情變得異常猙獰可怖,滿眼的嗜血狠戾,如同地府來的勾魂使者,又像暴戾的魔頭,嗜血一笑,輕易便讓人遍體生寒,頭皮發麻。
他的視線轉到地上那個害死魏千繁的罪魁禍首身上,眼中的森冷寒意更重了幾分。
只消一眼,杜勵紳便知此人正是成標!
沒想到成標在他猛烈的報復攻勢下,竟然還能撿回一條命,茍延殘喘地活著,只怪他當初沒有斬草除根,親手將他了結了!
后來,杜勵紳也確實沒有放過成標的尸身,對他的尸體用盡百般酷刑,讓他死了也不得安生,手段之殘忍,叫人毛骨悚然。
此時,他抱著魏千繁始終不肯撒手,溫柔地整理好她的發絲,親完她的額頭又親親她褪去血色的唇,輕聲細語地喚著她的名字,滿目柔情快要溢出眼眶,仿佛她只是睡著了一般。
一眾手下都是見慣大場面的漢子,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卻何曾見過他們冷酷強大的三爺這般模樣,倒叫他們感到膽寒詭異,一時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說他甚至是安慰他。
在他們心里,上海灘的龍頭大哥杜三爺是不需要安慰的,由其當一個人失去唯一的軟肋時,此人要么從此一蹶不振,要么變得所向披靡。
他們都不確定,生怕觸了霉頭。
因此,沒人敢在這當口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就怕撞上三爺的槍口。
文軒見他這副模樣感到沉痛,向來多話的他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話到嘴邊少有地換了稱呼,“三哥,她已經……還是讓她安息吧?!?p> 杜勵紳絲毫聽不進他的話,輕輕摩挲著她泛著涼意的臉頰,輕輕哼著她唱的那首歌——我只在乎你。
阿大從碼頭趕回來,得知魏千繁的死訊后,有些不敢置信,滿面愧疚和痛色,他單膝跪下,咬咬牙誠摯道。
“三爺節哀,夫人的后事……還是要辦的。此事乃是我的過錯,是我沒有看好夫人,好好送她離開上海灘,辜負了三爺的囑托,我愿以死謝罪!”
就在他掏出槍,準備付諸行動時,杜勵紳一把將他手中的槍奪走,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她。
“她聽不得這個聲音,她害怕?!?p> 是的,自那次她被綁后,他便隱約察覺出她有多恐懼槍聲,也知道她有多勇敢。
這個丫頭,無聲無息地侵入他的生命,占據了他整顆心的同時,也得到了飛蛾撲火的后果,可她竟還是這般一往無前。
他的心,仿佛缺了一大塊,難受得叫他窒息。
阿大抹了抹淚水,又聽杜勵紳低聲嘆息道,“我……終究是舍不得……”
他語中的悲涼、落寞的神情叫人心里發澀,像一只威風不再的萬獸之王,在無盡的黑夜中望不到頭,被籠罩在鋪天蓋地的絕望里,困頓,神傷。
沒人想到,第二天再看到他時,他的鬢角、發間竟生出了顯眼的華發。
正值大好青年,意氣風發的杜三爺啊,不料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何不叫人唏噓感慨?
杜勵紳給魏千繁的尸身細細擦洗了一遍,還幫她包扎了那個刺眼的傷口,隨后親手幫她穿上遍尋整個上海灘,最昂貴奢華的大紅刺繡嫁衣,躺在床上的她耀眼璀璨異常。
這樣的她真美,美得艷麗,美得驚心動魄……
一尸一人親密無間的情景實在是詭異而瘆人,日常幾乎沒人敢進入杜勵紳的臥室,都是匆匆放下食物和茶水,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迅速走了,不敢停留片刻,甚至不敢往尸體所在的地方看一眼。
杜勵紳就這樣抱著身著嫁衣、妝容嬌艷的尸體度過了好多天,即便尸體從僵冷到漸漸腐爛發臭,他也絲毫不愿埋葬,更沒有一絲嫌棄,他甚至想讓她的骸骨日夜與他相伴而眠。
然而事不從人愿,國難當前,他們還面臨著很多荊棘與險阻。
文軒讓手下死死把杜勵紳按住,不顧他的反抗,硬生生把腐壞了,散發惡臭的尸體抬進棺材。
經過一番聲嘶力竭,杜勵紳不得已接受這個事實,他面容有些憔悴,決意讓人把她葬在花園里。
這樣,他隨時都可以從窗戶看到她。
愛妻杜魏氏之墓。
她的墳墓,一年四季,從未荒蕪。
春天的鳥語花香,夏天的枝繁葉茂,秋天的橙黃橘綠,冬天的玉樹瓊枝。
她的墳墓,成了他的風景,也是他夢之所在。
時過境遷,局勢發生了許多變化,為了應對愈演愈烈的侵略勢力和民族矛盾,保衛祖國河山不受踐踏,國共雙方發表了《合作宣言》,正式形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攘外安內,共同應對日軍侵華勢力。
在全民抗戰的大背景下,杜勵紳也為了支持國家抗擊侵略斗爭,源源不斷地提供各種支持,無論是資金,還是協助運輸物資。
他幾乎將精力都投入到魏千繁創立的事業里,他對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既然她這般關切民生,那他自然遵循她的意思,他甚至把醫院學校,乃至救助站,都改成跟她有關的名字。
甚至專門成立了芝華公益基金會、念繁愛心基金會,專門用以救助困難群體。
所有人都說他一代梟雄金盤洗手,然而,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成了人人稱道的慈善家,他只是更愿意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只要有人提起她夸獎她,他都會感到異常欣慰而驕傲,仿佛她從都沒有離開過,她一直如影隨形伴他左右。
無論有多忙,他都會抽出時間到她墓前陪她聊聊天,講講一天的所見所聞,說說新入學的學生對她是如何好奇,了解過她的生平后又是如何敬仰愛戴她的。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日新月異。
她的音容笑貌從不曾在他心里衰退半分。
“繁繁,自你走后我便戒了喝茶的習慣,不是你泡的茶皆是索然無味,說來也奇怪,你的茶藝還是我親自教的……”
“你為何不回來看我,哪怕是一次也好,哪怕是夢里也好……”
“國際形勢多變,反法西si同盟國力量不斷壯大。近日頻頻傳來捷報,這些年與日軍交戰激烈,雖傷亡慘重,但想來距離真正的勝利不遠了……”
“母親這些日子身體愈發差了,混沌中總是念叨著你,本想接她回國,又怕她得知你離世多年的消息,難以接受,反倒加重病情,我只好仍舊裝作你的口吻寫信讓看護讀給她聽……”
“終于迎來重大的勝利了,舉國歡呼,今日,日國投降了!”
“有個不好的消息,今早收到電報說她壽終正寢了,我會把她的骨灰送回故鄉安葬的,不用淪落在異國他鄉無依無靠……”
“年紀大了愈發愛懷念過去,我很想念你。如今的你仍舊是那般青春嬌艷的模樣,我卻是個充滿歲月痕跡的老頭了……”
“近來總在恍惚中看到你言笑晏晏的樣子,穿著那件墨綠色旗袍說要唱歌給我聽,我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的,一觸成空的時候甚是失望……”
“繁繁,我大概很快就可以去見你了,真好……”
留聲機里傳出悠悠揚揚的歌聲,一如既往的美妙動聽,時光賦予了它深刻的內涵,沉淀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
不要什么諾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憶活下去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
對于杜勵紳而言,這首歌承載了他這一生的深情眷戀,以及所有關于魏千繁的回憶,每當旋律響起,他的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得播放起跟她有關的一切過往,隨著時間的發酵,不但沒有模糊反而愈發清晰,總是讓他沉醉在她編織的情網里,難以自拔。
正如歌詞所言,他在靠片片回憶活下去,這世間再沒有能激起他心中漣漪的人。
在他心里,她始終如一,她不可替代。
她的風情不搖晃。
偌大的房間里,書桌正對著的一面墻上貼滿各種各樣的照片,還有許多是從報紙上減下來的,都是同樣一張清雅靚麗的面孔,或是熠熠生輝的舞臺照,或是接受訪問端莊高雅的模樣……
墻上還掛了一副西洋畫,畫中女子栩栩如生,眉目生動,活靈活現,充滿神秘的美感,這副畫的名字大概是“Muse”,只是不知畫中之人又曾是誰的繆斯女神。
下屬在門外敲門許久都未得回應,料想不對勁便闖進屋里。
此時,杜勵紳正靠在椅子上,懷里抱著一個相框,那是一張雙人合照,俊男美女十分般配。
流光易逝,便是曾在上海灘叱咤風云、聲名響亮了半輩子的杜三爺,如今也滿面滄桑。
只見他眼睛閉上,嘴角輕輕上揚,似乎陷入什么美夢里,卻是如何喚都沒有反應,下屬心中揣揣,一探鼻息,方知他已安然與世長辭。
下屬含淚道,“三爺,您的心愿終于了了,但愿您二人已然黃泉路上再相逢?!?p> 仔細一瞧,這下屬正是當年幫杜勵紳和魏千繁傳過口信的年輕門童。
案上整齊地放了許多書,窗外吹進來一陣風,疊在最上面的一本被風不經意地翻開了幾頁又落下去。
盡管那本書被悉心保護得很好,卻依然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顯然被翻過無數遍,內容是關于一個名妓的悲慘愛情故事。
千繁╱譯。
歌聲還在房間里飄蕩著,仿佛聲音的主人從沒離開也從未老去。
時光仍在流逝,關于上海灘這兩大名人的故事就此落下帷幕。
后世有電視臺專門為杜勵紳和魏千繁的一生制作了一個專題節目,他們的故事隨之廣為流傳。
那幅《Muse》和魏千繁錄的唯一一張黑膠唱片,以及部分珍貴歷史照片,被博物館收藏展覽,節目播出后反響極大,許多人特意來到博物館,參觀這對曾叱咤上海灘的璧人的生平,又是殷羨又是唏噓感慨。
由于年代久遠又歷經風霜,唱片已然損毀無法修復,人們不知道旋律如何,只有歌詞曾被傭人記錄而得以留存下來。
后世的人重新為其編曲,由一個叫鄧麗君的年輕歌星所唱,此歌一時紅遍大街小巷、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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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曄睜開雙眼,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現實的世界與夢中的境遇沖擊在一起,使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了一個夢,還是在另外的世界度過了浮華一生。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想起魏千繁,他的心猛地一緊,那張清雅俏麗的臉與他印象中的某張臉逐漸重疊,八分相像。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她會否是繁繁,還是他夢中的漫漫?
手機忽然蹦出一條消息,白長曄一看那備注的名字,不由呼吸一滯。
陸漫漫。

千狂兮
腦洞文腦洞文,鄧麗君以這種方式出現了,別噴我哈,我也很喜歡她,這個民國篇有向她致敬的意思,不是黑(??ω??)?? 這一章算是杜勵紳的番外,心疼他的深情得不到皆大歡喜的結局,心疼他始終懷念著魏千繁,孤苦一生。 不過還好,他們還能再次重逢。就當做了一場夢,醒來還是很感動(? ̄▽ ̄)?